丫鬟们纷纷聚在庭园,用自以为极低的音量谈论今日的这一桩桩奇事:
“这也太荒唐了,戏本子也不敢这样写呀!”
“谁说不是呢,养了十六年的女儿,竟是假的,这事若是阴差阳错便也罢了,可那是她亲娘亲自调换了两个姑娘啊……”
“谁说不是,夫人是如何疼爱姑娘的,我们都看在眼里,换谁谁不难受呢?”
“那现下这个情形,真的姑娘回了府,里头这个可如何是好?”
众人唏嘘,纷纷往主屋紧闭的门牖瞧了一眼。
小室内,贺敏眼泪都流干了,此时红着眼,愣愣坐在铜镜前。
窗外话的一个字一个字如针似的落在她心头,扎得她生疼生疼的。
她素来仗着父母兄长的疼爱娇蛮放纵,可她也知晓这疼爱正是因为她身上流着贺家的血,她是贺家唯一的嫡幼女,她是阿娘拼了性命、落下病根生的姑娘。
可眼下她不是了,她不是了。
自方才阿娘抱着沈时葶一阵痛哭后,便没再瞧她一眼,醒后也守着沈时葶,甚至都不曾派白嬷嬷来问问她。
整个贺家,没有人过问她。
她仿佛一日间,从掌明珠成了个透明人……
阿爹阿娘会将她送走吗?
贺敏面色一白,不,她不能走。
思此,她立即起身,推门而出,直奔棠苑。
此时,棠苑亭下。
白嬷嬷瞧了眼长椅上握藕粉绳发愣的姑娘,上前给她送了果盘与热茶,道:“老奴让桃因来伺候姑娘吧。”
沈时葶顿了一下,忙起身道:“不用了,我坐坐就回。”
“姑娘快坐,莫要对老奴这般客气。”
沈时葶攥着绳讪讪坐下,直至看白嬷嬷走远,她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贺家的所有人,都用一种探究又怜爱的眼神瞧她,实在让人一时难以适应。
白嬷嬷穿过廊下,正要往厅堂去,堪一转身,便见贺敏疾步走来。
白嬷嬷一怔,道:“夜深,姑娘怎来了?”
听白嬷嬷的称呼,贺敏攥了攥心,从前众人皆是姑娘长姑娘短,才半日过去,便不喊姑娘了……
贺敏深深提起一口气,“我寻阿娘,嬷嬷,阿娘在何处?”
“夫人与老爷都在厅堂呢。”
贺敏点点头,视线望向远处亭下的人影,她十分克制才未失态,道:“那我这就去。”
说罢,她转身往小路走。
白嬷嬷瞧了她一眼,便也一并上前。
许是贺敏走得快,不过两条小径,就不见了人影。
而此时,贺敏绕过一处山石与灌木丛,原路又绕了回去。
沈时葶正将绳戴在皖上,绳扣才摁下,就听身后一阵脚步声,以为是白嬷嬷又回来了,忙回头道:“嬷嬷,您不用——”
她话一顿,却见贺敏红着眼看她。
贺敏目光落在她的藕粉绳上,以前,每回大哥哥出征后都会带着小玩意儿给她,独独五年前没有。
她以为是大哥哥没会给她,原来不是,原来只不是给她的……
她浑身发颤,连牙关都在发抖,微泣道:“你以为,这样你就赢了吗?”
沈时葶定定望了她一瞬,说来她与贺敏只见过两面,一次在玺园,一次在松苑,皆不是什么愉快的见面。
可她也并未放在心上,算起来,也是无仇无怨。
如此想,沈时葶便收回了目光,起身要走。
然,这不言不语的态度,落在贺敏眼里,那便是胜者姿态。
她在嘲弄她!她看不起她!
“你别走!”贺敏拽住她的腕,“你自幼不在贺家长大,是我陪着阿爹阿娘,你以为她们就会更疼你,就会将我送走吗?”
贺敏说得对,岑氏那样疼过她,即便眼下沈时葶是她的心头肉,她也未必就能舍得贺敏。
思此,贺敏背脊挺直,底气十足道:“孙氏生了我又如何,是贺家养的我,我在京都十六年,这世家圈子,岂是你能融进的?”
沈时葶低头去挣她的,奈何贺敏攥得这样紧。
“还有怀洲哥哥,你以为你成了贺家的女儿,怀洲哥哥就会像护我一样护你吗?我才是与他自小长大的,这么多年的情分,又岂是仅仅因我冠着一个贺姓?你、你都不知道,他为了救我,生生挨了两箭,险些丧命,胸口还留着一道疤呢,这些你都知道吗!”
闻言,正用劲挣开她的沈时葶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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