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栾进去之后,阿月便从外面把门关上,渐渐走远了。
“爹呢?”
高氏一指里间:“在里头闭目养神呢。阿栾,你过来,娘有些话想跟你说。”
顾栾找了个躺椅坐下,半躺着,道:“您说,儿子听着。”
“你可知我为何要这么晚了还要叫你过来?”
“我不知。”他是真没有头绪。
高氏叹气,语调中参杂了些许责怪:“你今日可是同姚桉一块儿去别人家做客了?”
“是。他同窗好友今日乔迁,我便随他一起去吃了乔迁宴。”顾栾供认不讳。
高氏接着说:“你因为姚桉,去把沈大人骆大人他们家的公子训了一顿?”
“是。不过是他们有错在先,而且我真没动手。”
高氏深吸一口气,扶额。
“姚桉不过是一个随时能换掉的赘婿!你何必要对他这么认真?你不是瞧不上他么!”
因为气愤,她稍微拔高了音调。
顾栾是她唯一的孩子,是她和顾连成挖空心思保下来的孩子,是她的命。
顾栾也一直很争气,在男扮女装上没有反抗太久,而是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始终勤奋有加,能文能武,连厨艺绣花也精通。虽然偶尔会惹出一点小麻烦,可都是在可控可理解范围内。
但最近一连串出了这么多事,全都和姚星潼有关,让她不得不提高警觉。
顾栾明白她生气的点在哪儿。无非是怕他和姚星潼走的太近暴露秘密。他说:“娘,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你要是有数就不会这么干!在所有人眼里你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名门小姐,最重要的是洁身自好,不能和那些不入流的、家里没个一官半职的人有交集。姚桉是什么情况我们都一清二楚,他能有什么够得上的朋友?被别人看到了,要说你被一介小小赘婿蛊了,自降身份,顺便也给整个顾家降格的。”
语气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夫人不参与赘婿的朋友圈子是惯例,跟普通人家的丈夫不会参与妻子和小姐妹们之间的茶话会一样。
高氏回忆起当时招赘婿的紧迫。
皇上要赐婚的意图越来越明显,迫于压力,她和顾连成暗地里四处寻找,挑出合适的人选来做赘婿。
首先,理想赘婿的家势背景不能过强,否则不容易控制;也不能太草根,不然会显得太假。
其次,性格一定要软,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好拿捏。
这两点要求一出来,能附和条件的男子几乎所剩无几。正当他们因为找不到人选而发愁时,姚星潼宛如菩萨显灵,送上门来。
不仅完美契合以上两点,姚星潼的家人也十分好糊弄。根本不需要许诺加官进爵金银财宝,听说能和京兆尹家攀亲戚,忙不迭就把儿子送了出来。
赘婿招进来后,皇帝果然不再提赐婚的事儿。
“娘,您是不是太小心翼翼了,总是绷着一根弦儿,搞得草木皆兵。再者,我若是始终与他相敬如宾,反倒容易让人以为夫妻关系不和,遭人猜忌。就算以上都不作数,再退一步,他根本不可能同我行那档子事。所以您放宽心,我平日是爱玩闹了些,大事上还是十分有分寸的。”
顾栾觉得高氏有点小题大做,解释道。
高氏将暖手炉轻轻置在桌上。暖手炉是镂空掐丝大肚壶状,透过镂空缝隙能看到里面的微微火光。
“你怎就能如此笃定‘不可能’?莫非那姚桉同你说了什么?”
顾栾刚要说姚星潼不举,话到嘴边,忽忆起自己曾答应过姚星潼不向第三个人谈起此事,临了了硬生生咽回肚里。
更何况,他也老大不小了,跟自己母亲谈论这些事,浑身不得劲儿。
他一带而过:“我不同意,他敢?不过——”
“嗯?”
顾栾欲言又止,最终摇头道:“没什么,我有分寸,您尽管放心。”
听他这么说,高氏更担心了。
因为顾栾自始至终都在强调“我有分寸”,下意识回避掉了他变成断袖真的喜欢上姚星潼的可能。
之前她对同性相斥深信不疑,以为凭姚星潼那种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的性子,顾栾甚至懒得和这种人称兄道弟。但她现在警觉起来——长期女装,会不会对顾栾在某些方面的取向产生影响?
对男人产生好感,同时被自身的男子天性作用,对弱小的事物心生喜爱和保护欲。
不就正好跟姚星潼对上了么。
她狠狠心:“阿栾,你莫要怪爹娘狠心。你以为自己狠辣无情,实则常常心软。娘今天就想给你提个醒,把丑话说在前头,倘若真有这么一日,不管那人是姚桉还是谁,都要第一时间封口。”
“你要是下不去手,爹娘也会帮你。毕竟,活人靠不住,只有死人才能相信。”
顾栾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寒意。像是在微醺时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心尖钝疼着清醒。
高氏话糙理不糙,说的不无道理。
他的家庭,他的身份,都不允许他暴露自己是男扮女装的秘密。
即便他相信姚星潼,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顾连成这些年越发谨慎小心,怎能容下这样一个隐藏祸端?
再退一步,即便顾家全盘接纳姚星潼,姚星潼就一定会真心喜欢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