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烨盯着她低垂的眸,目光幽深起来。
“知道。”
颜芷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知道就好……她还怕这事儿是瞒着皇太孙的,这么大阵仗难免暴露,皇太孙再出来捣乱就不好了。如果他事先就知道的话,那就说明他对此事是默许的。
他大概早就对她没兴趣了,才会放任她和江霁深交。
萧烨伸手抚住她的下巴,低声问:“在想什么?”
颜芷摇了摇头。
萧烨复又松开她,端起酒杯,平声道:“问完了就把酒喝了,吉时可不等人。”
颜芷顿时一惊,诧异地看向他。他什么意思?都这会儿了还关心吉时?难道他当真要把她毒死,然后再把她送到玄天台上祭天?!
萧烨的手往她面前递了递,语气温和几分:“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颜芷咬住下唇,眸中升起几分氤氲的雾气:“你便这么心急,要看我去赴死吗?”
萧烨笑她:“这不是你自己要的吗?怎么真到了这会儿,你还哭上了。”
他的确要赶时间。明骁卫在皇城弄出这么大阵仗,后续一应事宜,哪个不需要他坐镇指挥。能抽出这一刻钟的时间来见颜芷,已经是他的极限。
他把酒杯递到颜芷唇边,哄劝道:“快喝。”
颜芷心里一慌,一抬手就把琉璃杯打翻了,大半都泼在了她和萧烨的手上。
萧烨顿时皱起了眉头:“你……”
颜芷却抬起那被浊酒晕染的纤细手指,试探地触向了他的唇。
“你让我再看看你,我再饮嘛……”
颜芷一边小声嘟囔,一边去观察他的反应。
萧烨低眉望她,一动不动,任由那酒渍沾染他的下唇,而后一把握住了她的指尖。
颜芷今日盛装打扮,妆容明艳,连唇上的口脂都涂了最为鲜亮的正红。萧烨喉结轻滚,双唇在她指尖上剐蹭而过,之后俯身下去,吻住了那双饱满的红唇。
些微的酒气顺着两人的唇齿间蔓延开来,颜芷仰起头,一手被迫搭在他的肩膀上,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须臾,萧烨放开她,目光在她唇边晕开的口脂上来回逡巡,缓慢地屈指为她拭去痕迹,哑声问:“现在可以喝了么?”
颜芷眸光流转,乖顺地点了点头。
萧烨虽没在酒中下毒,但却在其中加了能令人昏睡的药物。刚刚二人口齿间那少量的一些并不足以起作用,而颜芷饮了一满杯,萧烨没等几个呼吸的功夫,她就眼皮子打架,靠在身后的车壁上睡着了。
萧烨不再耽搁,倾身横抱起她,抬步就下了凤鸾车驾。
在车驾一旁,停着一辆灰扑扑、看起来非常普通的马车。
萧烨把她放入车中,侧首吩咐王盛:“把她送去兰溪别院,加强守卫,除我亲至之外,谁都不许放进去。”
王盛神色一凛,连忙应是。
乾元殿内。
李玉韬还在跟皇帝一五一十地禀报:“不仅承天门,还有明华门、昭德门、北安门,都……都被明骁卫控制了。”
皇帝半躺在榻上,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一阵一阵的疼。
他抚住心口,破口大骂:“这孽障!他这是要造反,要造反了!”
皇贵妃站在一侧,亦没想到事态这般发展,她手里攥着帕子,神色慌乱:“想不到皇太孙竟为了一个荣国夫人,做下这等忤逆之事……”
李玉韬连忙安慰:“陛下放心,奴婢已经派人去调羽林卫了,想必很快就会赶过来护驾,叛军攻不进来的。”
这话直接把皇太孙定罪为反贼,皇帝一听,暴怒的情绪反而冷静了一些。
他没想过换储,相反,他很清楚地知道,诸王无能,唯一一个聪明些的殷王只会琢磨些讨好之事,又亲近李玉韬之辈,只有把皇位传给长孙,这些年朝廷的混乱之象才有可能被终结。
虽然平日里他向来是一副看不惯这个皇长孙的样子,但他确实对他寄予了厚望。哪怕是刚刚得知皇太孙很可能与荣国夫人有染,他第一反应也不是废掉他,而是召他过来训斥一番,责令他悔过。
因此,即使现在已经到了刀兵相见的紧要关头,他也不愿意直接把皇太孙定为谋逆。
皇帝强自镇定,对李玉韬道:“你派个人,过去见太孙,让他滚过来给朕请罪,朕可以既往不咎!”
皇贵妃绞着手帕的手猛然顿住,在皇帝看不见的角度,她气得面容都有些扭曲。
李玉韬道:“陛下三思,那明骁卫来势汹汹,此时派人过去,皇太孙岂会听劝……”
皇帝怒道:“朕让你快去!”
李玉韬身形一顿,躬身应了句是。
钱远怀里揣着调兵的令牌,带着吴海一同往顺安门去。
这些年皇太孙手里掌着兵部,除明骁卫外,朝廷有一半的禁军都被他控制了。皇帝有意暗地里给他放权,能握得住的兵马一缩再缩。
殷王之流从前之所以一心想着在皇帝面前挑拨离间,赌的就是皇太孙为人正派,又占据正统之名,不会行这等造反之事,如此他捏住帝心,才有资格与皇太孙抗衡。
可他们谁都没想到,皇太孙竟然直接动兵了!
这真刀真枪的捅上来,他们哪儿还有胜算?
钱远焦头烂额,吴海亦步亦趋地跟在身侧,小心翼翼地问:“干爹,咱们能出得了顺安门吗?”
越往外走,路上能见着的人越少。
明骁卫那么大动静,传入宫内,宫女内侍们都吓得躲起来了。
钱远皱皱眉道:“自然出得了,你慌什么。”
吴海低头应诺。
“一群叛军而已,成不了气候。”钱远咬牙吩咐,“一会儿我去找羽林卫将军,你去调金——”
吴海突然从身后扑上来,用胳膊锁住了钱远的脖子。
钱远蓦然瞪大眼睛,他两手抱着吴海的胳膊挣扎,怒从心起,喉里断断续续发出声音:“你……你……”
吴海面无表情,将一把刀捅入了他的心脏。
周遭四下无人,吴海动作很快,一切只在转瞬之间。轰得一声,钱远身躯倒地。吴海低头看着他死不瞑目的眼,弯腰把刀抽出来,在他衣服上擦了擦血迹。
“成不了气候的东西,还调什么兵啊。”吴海幽幽地说,“先把你祭了吧。”
颜芷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屋中布置得很是简单,但装饰用具又能一眼看出精致,而价值不菲。
看来江霁果真把她救了。
颜芷坐起身,晃晃脑袋,犹能感受到头部有些发晕。身上的翟衣礼服已被脱去,沉重的发髻也被散了下来,她伸手摸了摸身上,发现那些布袋还在,而且里面装满了她为自己准备的银票之后,终于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是第一步,她顺利从皇宫脱身了。
接下来,她要研究怎么回家。
颜芷动了动身体,打算下榻穿鞋,房门却突然开了。
走进来的正是从前伺候她清晨洗漱梳妆的喜鸢姑娘。
“夫人醒了。”喜鸢向她行了一礼,走上前来,蹲到脚踏边,为她穿上绣鞋。
又有两个不认识的侍女端了饭食进来,放到了一旁的案几上。
想来是江霁有交代过,怕她还饿着,让她一醒来就有东西吃。
颜芷穿好鞋子站起身,接过喜鸢递来的袄裙穿上,坐在案几边问:“江公公呢?”
喜鸢一如既往地摇头:“奴婢不知。”
颜芷知道她惯常是个嘴严、什么话都不会往外说的,于是也放弃了在喜鸢这里打探的念头。
虽然昏睡前已经吃了几块糕点,但根本不顶用。她很快就把桌上的饭食都吃完了。
颜芷站起身,语气轻快地道:“我出去逛逛。”
喜鸢自然不会拦着。
颜芷便随便用簪子挽了一下头发,步出房门。
入目是一个布置非常别致的小院,有假山、池沼,旁侧还有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环绕,倒像是个小小的园子了。
而出了院子,往右走几步,就能看到一个两层的阁楼。
四周虽有侍卫守着,但他们目不斜视,仿佛没看见颜芷,颜芷乐得自在,提起裙摆就登上了阁楼。
等站到二楼的时候,颜芷终于看见了萧烨所说的“背靠雁山、三面环湖”是什么样子了。
如今正是隆冬的天气,寒冷得很。颜芷目力极好,甚至看到了那湖面上结起的少许薄冰。
不错,地点没有变,她相信祝清川很快就能找到这里,把她的玉佩送过来。
第52章.退位为了个荣国夫人,大胆犯上
东宫。
祝清川从皇城赶过来,一路上步履匆匆。到了这会儿,大半的东宫守卫、属臣都跟在皇太孙身边,并不在此处。
他又是众所周知的皇太孙亲信,因此一路畅通无阻,直到太孙殿下日常起居之处,才被一个内官拦下了。
“祝大人安,敢问大人有什么吩咐?”
祝清川面不改色地道:“殿下说让我来拿一道折子送过去。”
内官不疑有他,连忙把祝清川引进书房。
书房连着皇太孙休息的寝居。
祝清川站在书案前,侧目对内官道:“你先出去,我来找就可以了。”
内官心想大约那折子是什么机密之物,不方便让他看见,连忙应一句是,躬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