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又忍不住湿了眼眶:“我活这么大,还从没对谁这般费尽心思讨好过。你要什么我都依了,前段时间我每天都要忙着筹备大典,还要赶来见你,还给你跳舞……你还想要我做什么,我都听嘛。”
萧烨垂眸看她,感受到胸腔处她的身躯轻轻颤动,单薄的衣料上传来一丝温热的湿意,他轻轻抬手,触上她的后背。
“我要你一生。”萧烨道。
天将破晓,整个宫城还处在一片混沌的黑暗里,瑶华宫却早早亮起了灯。
几十名宫人鱼贯而入,她们手里捧着衣物、沐浴要用的香料、干巾,排成两列,站在寝殿的两侧,垂首等候。
颜芷被书圆叫醒,只觉得满身疲惫。
她才刚从萧烨那里回来没多久,昨夜也根本没有睡好。
她脑子里回想着萧烨那句“一生”,心里就觉得很慌。
什么意思?他把她救出宫,脱身之后,她还要跟他继续保持这种见不得光的关系,一直到她死吗?
这是否也太可怖了一些?
难道活着的代价是被他豢养在宫外,一辈子做一个太监的外室,不能回家吗?
与此同时她也感到费解。
明明两人各取所需,世上的美人千千万,他也不必可着劲儿地盯着她不放。难道就算将来他腻了,她也得在他身边待着,直到病死老死吗?
赵苏叶说得对,这些太监果真没一个好相处的,与他们做交易,都要做好被扒掉一层皮的准备。
相比起来,性格温润,一开始就无比坦诚,尽心尽力帮她的祝清川就顺眼许多。
颜芷脑子里晕晕乎乎,由书圆扶着起身,宫女们簇拥着她往汤池去。
她不仅要禁食一天,连沐浴焚香都要来回做上三次,才能在明日一早,穿上皇后的翟衣礼服,到玄天台接受册封。
汤池里早已被宫人们蓄满了热水,热气蒸腾着氤氲往上,雾气蒙蒙,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是汤中所加的香料散发出来的。
颜芷被女婢们剥了衣裳,扶着踏入池中,温热的香汤顿时向周身涌来,颜芷泡在其中,舒服地喟叹出声。
她还挺能自得其乐,不管有多少糟心事,好好享受当下的舒坦,才是要紧。
裴仙姑放轻步子,走入殿中。
她是皇帝亲自指派来教导荣国夫人的女夫子,在瑶华宫素来地位极高。她看一眼在殿中服侍的女婢们,随意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们退下,女婢们便听话地离去了。
颜芷睁开眼睛,转了转脑袋,朝裴仙姑看过去,神志顿时清明几分。
“您来了。”
裴仙姑应一声,走到池边,在放置的玉凳上落座。她视线微微往下一转,就看到荣国夫人那如云的鬓发,和裸露在外的那一截白腻莹润、微微泛红的肌肤。
的确是好颜色,与当年名动望京的江贵妃一般令人惊艳,也难怪会让皇帝如此痴迷,铁了心要用她一试。
“明日一早,凤鸾车会先来瑶华宫迎接夫人,绕皇城巡游一周,而后入太庙,拜见皇家先祖,待得巳时,方入玄天台,受册封大礼。”裴仙姑看着她,缓慢道,“玄天台下有一静室,夫人在登上玄天台之前,还要再经历一次焚香换衣,这中间约莫要等上两刻钟的时间。而这短短的两刻钟,就是夫人脱身的良机。”
颜芷认真听着,望向裴仙姑:“这是祝世子的计划吗?”
裴仙姑颔首,嗯了一声:“届时夫人只需在静室中安静等待,无论在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不要理会,自有世子派去的人接应夫人。”
颜芷眸光微转,看向眼前雾气蒙蒙的汤池。
她现在有了三条路可以走。
玉景真人所说的那条路首先排除,皇帝年事已高,且听祝清川的意思,明日皇城中少不了一番动乱,届时皇权沦落谁手还未可知,她冒不起这个险。
而祝清川看起来为人最是正派,他出身官宦世家,读的是圣贤书,待人温和,谦逊有礼,如果她是被他救走,她起码不用担心被迫答应什么,他甚至还很有可能愿意让她回家。
可那江霁,又岂是好糊弄的?
她与他打交道了这么久,一旦事到临头,他发现她不听他的安排了,大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怎么办?
颜芷觉得,在彻底解除生命危机之前,她还是老实听从江霁的安排比较好。
可她又不愿意答应江霁说的什么“一生”……
颜芷抬起手臂,带动着水声哗啦。她轻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对裴仙姑道:“我知道了,多谢仙姑。”
具体应该如何应对,她还得想想再说。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
次日颜芷被迫起得更早了些,在天还完全黑着的时候,就被宫婢们簇拥着往汤池里沐浴去了。
她一天没有进食,只被允许喝了些蜂蜜水,这会儿感觉浑身无力,只能由着婢女们动作,让她觉得自己就好像案板上的鱼肉,被人反复洗刷干净,好吞吃入腹。
从汤池里出来,被伺候着穿衣的时候,裴仙姑又进来了。
她如常把婢女们都遣散,温声与颜芷交代:“夫人莫怕,这典礼流程早就过了无数次,今天只当是与从前一般即可,无论如何都走不到那一步的。”
颜芷没想到她这时候还愿意进殿来安慰,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我不怕的。”
正好婢女都被遣散,颜芷趁机走到一边的矮柜里,找出自己辛苦攒了一个月的银票,检查一番,塞进了贴身的衣服里。
裴仙姑瞧见她这番动作,不禁一愣。
颜芷倒没什么好遮掩的,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给自己准备些银钱傍身。”
毕竟过了今日,她就不再是荣国夫人了。
裴仙姑弯起唇角,含笑点头:“夫人为自己多做打算,总是没错的。”
颜芷嗯了一声,想了想,又对裴仙姑说:“还请仙姑转告祝世子……若是,若是出了意外,我没去静室,还请世子到东郊找我。那里有一座宅子,背靠雁山,三面环湖,应该不难找的。”
裴仙姑目中划过一丝诧异。
“夫人这是……”
颜芷低下头说:“事关性命,我不得不考虑多条退路,还望裴仙姑与世子见谅。”
裴仙姑笑了:“夫人能有别的脱身之法,自然是好事,毕竟这世间之事,难免有些意料之外。看到夫人能够自救,我为夫人高兴。”
颜芷抿起唇角,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又在矮柜里扒拉了半晌,不妨把什么东西带了出来,掉到厚厚的绒毯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颜芷低头看去,见是很久之前皇太孙给她送来的那块仿制的玉佩。
颜芷伸手去拿,犹豫了片刻,又把玉佩放下了。
也罢,这块仿制品就不带了,不是她的东西,她没有留下的必要。
颜芷收拾好要带的所有东西,尽可能地把它们收在了中衣里缝的布袋里。
大典上她要经历几次换衣,能不离身的只有贴身的中衣。她很早之前,就让书圆给她在里面缝了好几个布袋。
礼仪嬷嬷的催促声在殿外响起:“夫人,该快些梳妆了。”
颜芷应一声,站直身体对裴仙姑笑了一下,然后便率先抬步出门去。
裴仙姑思绪转了几圈,也打算跟着出屋,不妨视线却转到一旁的矮柜处,在那绒毯上看到了那枚莹白的玉佩。
裴仙姑脸色一变,连忙快步走过去,将玉佩捡了起来。
这枚玉佩,这样式……
荣国夫人怎么会有?!
天光亮起,宫城奏起了庄严肃穆的礼乐,高大豪华的凤鸾车驾停在瑶华宫门之外。众人屏息等待,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见宫门大开,一众女婢们簇拥着身姿绰约、风华绝代的荣国夫人走了出来。
——不,或许该称为皇后娘娘了。
颜芷在凤鸾车驾前站定,目光一扫,看到车驾边站了一圈的内官太监,又看到不远处垂首静立的一群小道士。
问:“那是什么?”
礼仪嬷嬷笑着说:“是陛下吩咐的。”
颜芷收回目光,嗯一声,扶着礼仪嬷嬷的手上了凤鸾车驾。
车驾缓缓启动,向宫城外驶去。等出了宫门,有皇城禁卫前来相迎护送。他们在最前开道,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随后是礼乐仪仗队,宦官们,道士们,最后才是颜芷所乘坐的凤鸾车驾。
颜芷端坐在车驾中央,两侧车窗镂空,稍一侧目,便能看到沿路威严肃穆的皇城建筑,令人望而生畏。
颜芷入宫以来,第一次这般清晰地看到皇城,她时不时地向车窗外瞥过去一眼,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江霁到底什么时候会来找她。
等她拜完太庙,到玄天台时,大典才真正开始。
可若是他始终不来找她的话,那她或许只能在静室中,等待祝清川派人来接应她了。
颜芷心中思绪翻滚,突然,凤鸾车驾停了。
第50章.拦车事关荣国夫人与太孙殿下——……
乾元殿内。
皇帝今日醒得很早,罕见地很有精神。
他动了动头,看见坐在床榻边守着的人影,竟是皇贵妃,他怔了怔,问:“你怎么来了?”
皇贵妃笑说:“今日是陛下与荣国夫人大喜之日,臣妾特来恭喜陛下。”
皇帝神色柔和了一瞬,想起什么,问身旁的李玉韬:“颜氏到哪儿了?”
李玉韬微微躬身,恭敬道:“凤鸾车驾刚出宫城,估摸着时间,应是快到太庙了。”
皇帝嗯一声,冲皇贵妃抬了抬手:“扶朕起来。”
皇贵妃连忙伸出手臂,扶住皇帝的胳膊,微微用力,让他靠着床头坐起来。
内侍们捧着装有温水的铜盆、干巾与帝王礼服入内,服侍皇帝洗漱穿衣。
所谓立后大典,皇帝自然也要盛装出席。只是他如今身体虚弱,祭拜太庙一事,就不出面了。按礼制,应由皇太孙代天子出席,领新后祭拜先祖,完成仪式。
但皇帝知道皇长孙对自己要立后一事,有诸多不赞同。他筹谋多年,并不希望计划被皇长孙破坏,因此他不惜破坏规矩,引得朝臣猜疑,诏令殷王代他领新后祭拜太庙。
如此这般,立后一事就完全将皇太孙排除在外了。朝臣上下难免多思,可皇帝不在乎。
等他得到想要的,他可以把一切都交给长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