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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苎含泪摇了摇头,又点头道:“自从妖界归顺天庭,狮子岭上的妖族,死的死、伤的伤.....哪怕有黑狮王主持大局,也已无力回天。”
“绿苎!我让你不要说了.....咳咳——”这时,面容青白的樱姑猛然咳出几口血,厉声制止道。
“樱姑!”绿苎急忙取出手帕,为她擦拭嘴边的血迹,又不甘的低哭道:
“为什么不能说?!樱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狼王的......”
樱姑摇了摇头,望向沉着脸的诸骁:“我不想伤害他们兄弟的感情。”
听见此话,绿苎的眼神陡然一变:“什么兄弟感情!他把狮王害死的时候,可曾顾忌过半点情分?樱姑,他害得一众同族被人糟践欺压时,可曾有一丝愧疚?”
说着,她站起身来,指着山洞外颤声道:“黑狮王尸骨未寒,倘若他泉下有知,知道我们被害到这般境地,他岂会瞑目......?!”
“绿苎,我让你不要说了!”樱姑跪在地上,向绿衣少女哭求道。
“樱姑,究竟是怎么回事?”诸骁凝神听着她们的话,也蹲下身来,道:“我大哥他......葬在哪里?”
问出这句话后,他觉得像有一根削尖的竹棍刺进了咽喉,剧痛又寒凄,让他的每字每句,都如浸泡着鲜血般堵塞,难言。
“狼王,害死黑狮王的人,正是你们的结拜兄弟,曾经广义府的穷书生,如今的广义镇大善人,骆琣生。”此时,绿苎突然用冰冷至极的口吻道:“若非樱姑给他留一丝情面,我早就把他杀了!”
诸骁闻言,整颗心一下子沉入了谷底。
世人只知妖族之首狼王驻守魁斗山一方,统帅八千妖群,人人敬而远之,而鲜为人知的是,在掌管妖界前,他也曾像无知小妖一样,闯过祸、惹过麻烦,甚至捅出过大篓子......
数年前,为了寻找那名东海画师,诸骁曾误闯进狮子岭,和黑狮王斗了三天两夜都没能分出胜负,斗得你死我活还不算完,俩人还带着一身伤掉进了蝎子洞,差点丧命。
蝎子洞狭小阴暗,又常年充斥着毒气,是出名的易进难出之地,两个体格壮硕的大男人掉进去,更是难以脱困。
生死攸关,两人都吸入了大量的毒障,没精力再斗下去。
望着身边的毒气,想到自己要命丧这等污秽之地,诸骁心有不甘,就把自己寻找画师的事告诉了黑狮王。
没想到黑狮王朝克也是个真性情,听到诸骁为了区区画师这样拼命,便应承他,如能脱困,定会帮他找到那画师。
诸骁兄弟,你放心,我狮子岭三千精兵,找一个人.....不在咳咳——话下,嘿!呛死老子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吸进了一口毒气,瞬间憋的脸色黢黑。
呵......大哥,你把嘴张的那么大,怕是会死的更快。
狭窄的溶洞里,瞅见朝克吃瘪的表情,诸骁忽而笑出了声。
听到他的话,朝克也不好意思的笑了,边笑边说出去后要请诸骁喝酒。
半晌后,诸骁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他强撑着手臂起身,拍了拍朝克的肩膀:“毒障越来越重了,那些蝎子精随时会回来收网,此地不宜久留.....大哥,你踩着我的肩膀上去,快走!”
洞口虽小,可若有一人在下面支撑,另一个人是有力气和机会钻出去的,但撑在下方的那人,迟早会被毒障淹没,中毒而死.....
萍水相逢,朝克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把一线生机留给自己,惊愕下,他又义正言辞的拒绝:“不可,兄弟,我岂能为了自己活命,牺牲你.....?!”
诸骁洒脱地挑眉,而后挺直脊梁,沉声道:“大哥,我诸骁虽然出世百年,却无牵无挂,孑然一身,你不一样,你还有狮子岭上千百户人家要养,你得活着。”
说着,他把两只结实的手臂撑在墙壁之间,催促道:
“快走吧。”
“不成,诸骁兄弟......”
朝克还想说什么,诸骁却轻声打断他:
“只要大哥答应我,帮我找到那名画师,我只想知道,在我未变化成人形前,在东海岸边......可曾有,陪过我的人?若有,他、长得什么模样......?是胖是瘦,是高、是矮,这就、咳呃——足、足够了.....”
“可是.....!”听见他越来越薄弱的呼吸声,朝克于心不忍,迟迟不肯踩着他的肩爬出去。
“快走——!走啊——”
在诸骁拼命的坚持下,朝克无法再拒绝,只好踩着他的肩膀,忍住眼里的泪向上爬,直到指甲脱落、手指撕裂,整张脸憋的通红,才爬出了蝎子洞。
“诸骁兄弟,我出来了——出来了.....”嗅到干净的空气,朝克激动的大吼大叫,可蝎子洞里的诸骁却没了声息。
朝克惊慌失措,连忙跪下来,徒手去挖洞。
“诸骁兄弟——!!!你撑住.....
', ' ')('..撑住呐——”
洞口很窄,幽深弯曲,难以触及底部,就算他使出全身的劲去挖,也是徒劳。
此时,他身后猛然响起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那个......您,是不是需要帮手啊?”
朝克回过头,恰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眸。
此人衣衫褴褛,面沾灰土,狼狈的就像刚从泥坑里爬出来似的,朝克急得发疯,压根不愿搭理他,可那人却掏出一根麻绳,扔进洞里,飞快地爬进去救人。
朝克看的震惊,本以为蝎子洞里要多一个短命鬼,没想到过了片刻,那身材矮小的狼狈汉,竟用绳子把诸骁送了上来......
这名矮汉自称骆琣生,是距狮子岭几里路,广义镇上的书生,他来自穷乡僻壤,本想进广义府读书考取功名,却因得罪了富家少爷,遭人陷害驱赶,被迫出逃,没想到会救了两个妖王。
听过他的遭遇,嫉恶如仇的朝克自是不能忍,待诸骁痊愈后,两人便带着骆生杀到广义镇,一把火烧了那骄奢淫逸的广义府,又把欺辱骆生的富少整了个半死。
当日的广义镇上火光冲天,而诸骁、朝克和骆琣生三人就坐在那广义府门前,把酒言欢,肆意快活......
那是诸骁最自在和放纵的一段日子,他们一起打过恶霸、救过人命,甚至被附近的百姓们奉为英雄.....那时是何等的风光意气,如今回想起来,身上的血还会沸腾震颤。
后来,三人就成了有过命交情的兄弟,骆琣生也在狮子岭留了下来,和朝克一同照料附近的大小妖族。
他虽是人类,却细心妥帖,处处周到,弥补了朝克的急脾气和粗枝大叶,因而很快就获得了众妖的喜爱。
诸骁临走时,骆琣生已经成为大家心目中的二当家。
但此刻,他却从绿苎的口中得知,骆生害死了大哥。
“怎么会?怎么......可能?”诸骁抬手扶着墙壁,嘴唇有些发白。
“是真的!狼王,我知道你一时不能相信,所以才带你来此处,让你亲眼看看樱姑的惨状......”
绿苎的声音悲愤交加:“狮子岭没落后,骆琣生就起了重回广义镇的心思,黑狮王看他思乡心切,就号召大家凑出银两,送他回广义镇考取功名......”
在她的讲述下,诸骁才得知,骆琣生临走前说的信誓旦旦,说定会考上状元郎,再回来帮衬大家,可两年后,他却带着一帮广义府的官兵,要夺黑狮王体内的金丹。
大哥,要是你不给我金丹,朝廷会杀了我的!不仅如此,狮子岭上的兄弟们也会受牵连.....
“狼王,黑狮王是什么脾性,你最清楚。”绿苎擦拭着眼角的泪水:“眼见骆琣生快被官府逼死,他二话不说,就取出自己的金丹,坏掉了近百年的修为。”
骆弟,你我兄弟一场,今日我就把金丹剖给你,从今往后,我们两不相欠!
黑狮王本以为给了金丹,就能保全狮子岭,可没想到,骆琣生竟要赶尽杀绝——趁朝克病危离世,他先骗取了众妖的金丹,又把丧失妖力的女眷卖给官府和勾栏院,樱姑一身的伤病,便是被人糟践出来的。
妖族大败于天庭,本就人心散乱,遭受这等重创后,狮子岭的大小妖早已无力反抗,竟眼睁睁看着骆琣生被百姓们追捧为“降妖除魔”的大善人。
说完这一切,绿苎俊俏的脸微微扭曲,她寒声道:“骆琣生只想要人间的权势、地位和长生,他和我们不一样!”
“狼王,人与妖,终究是殊途,不得善终的。”
山洞里是结冰般的死寂,许久,诸骁才哑声问:
“樱姑,她说的都是、真的么?”
樱姑微张着毫无血色的唇:“狼王,绿苎这孩子不懂事,是我们识人不清......”
“够了,够了。”诸骁突然低声打断她的话,摸索着墙壁往山洞外面走:“我想一个人静静,都别跟过来、别跟、”
他哑声低语,向来挺拔刚毅的背影竟有些佝偻、萧条。
..........
肃长琴在湿漉漉的雨林找到了诸骁,看见他时,他正坐在树下,用空洞的眼望着天际。
听见脚步声,狼王一动不动,只缓声道:“朝克教了我很多东西。”
“他出世早,修行深,什么事都懂,连人间的律法都能倒背如流。”
“他待我很好,当一母同胞的兄弟般对我。”
停顿片刻,诸骁冷然笑道:“可他已经死了,我,还苟活在这世上。”
看到小狼像被霜打了似的,一副落水狗的样子,肃长琴的心就像麻绳拧着,酸疼巨痛,让他头一次感到眼眶有点发烫。
可天帝岂会落泪?他连眼泪是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心里委屈,落寞又恐慌。
静默一阵,他在诸骁身边坐下来,轻声道:
“狼君,人心难测,这不是你的错。”
“不、”诸骁咬紧牙关,
', ' ')('紧握着手掌,沉声道:
“树倒猢狲散,若不是我,耗尽了妖族的精力,朝克他们也不会被歹毒之人趁虚而入......!”
“是我——是我这个罪人,害得妖族七零八落,害得他们个个死不瞑目!是我.....”
他越说越激动,双眼间涌动着血红色的光,好似要流出悔恨的血泪。
凝视着他充满恨意的脸,肃长琴捏紧衣袖,整个人像被举在半空又狠狠摔下来,除了疼,就只剩下孤冷的裂痕。
很快,诸骁又开口道:“琴天,对于一个王来说,这世上最悲痛的事,不是生离死别,也不是战败受挫,而是英雄迟暮。”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让人感到了无尽的悲苦:“我欠他们的血债,连想要偿还,都不知去哪里还。”
说罢,狼王又嗤笑两声:“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是人类,是不会懂的。”
“我是不懂。”肃长琴靠近他,深深注视着他的脸,语调寒冽如刀:
“但我知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如果有人剖走了我的金丹,我必挖出他的心肝脾肺,用刀剁烂,用脚踩碎,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狼君,我随你去广义镇,你憎谁、恨谁,就尽管去打去杀,我来做你的眼,为你指路。”
听见他阴毒狠辣的话,诸骁的气息微沉,面容有点发僵:“你想清楚了,真要随我去报仇,会很危险。”
肃长琴粲然一笑,心道朕就是危险本身,还怕个屁的危险?!
想虽是这么想,他嘴上却温声道:“我信你会护我。”
诸骁双肩一颤,声音渐渐沙哑:“你再说一遍。”
“我信.....呃嗯、狼君。”
肃长琴转过头,正要提高嗓音重复刚才的话,诸骁却环住他的肩,抚摸着他前额的发丝。
“我想知道你的样子。”
肃长琴心下一惊,立刻用力推他:“嗯、别.....”
“为何不能?此次一去不知是吉是凶,你总要让我知道你的长相吧。”诸骁抓住他的手,不准他躲开。
“不、我......我相貌平平,你,你不见也罢。”
“.......我有些冷,先回去了。”
肃长琴胡乱应付两句,就挣脱开他的怀抱,起身离开了雨林。
他走之后,诸骁的神色一沉,转头对着身后的树林:“出来吧,还想在那里躲多久?”
树荫晃动了两下,身穿绿裙的少女便从中走了出来。
“狼王......我不是故意偷听的。”绿苎看起来有点局促。
诸骁负手而立,淡声道:“我恰巧有事要问你。”
绿苎的面容一亮,道:“有什么事狼王尽管开口,小女定会如实回答。”
“我想知道,跟在我身边的那个人,他的眼睛是不是、金色?”诸骁的声音忽然干涩起来。
绿苎愣住,她下意识望向另一头的丛林,在瞥见那道修长的身影后,她的呼吸一滞,继而否认:“不,他的眼睛是黑色,很黑。”
“.......是吗。”听了这话,诸骁心底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
“回去吧。”
他松开攥紧的拳头,叹息一声,便缓步离开了雨林。
临行的前一晚,诸骁在樱姑的帮衬下摆了桌酒,又把肃长琴带进休息的厢房里。
云霞漫天,天边的霞光和灯火融在一处,使整间厢房嫣红如血。
两人对坐于桌边,空气中铺满了酒香。
穿过明亮的灯影,便看诸骁拿起酒壶,把一大半的酒水都倒进了天帝的杯里。
“埋了五十多年的桂花酿,尝尝。”
“你不喝,只有我一个人喝.....怎么?你是成心想灌醉我么?”凝视着杯盏中的酒液,肃长琴挺上挑着眉眼,问道。
诸骁脸上闪过了一丝被抓包的窘迫,但很快他就恢复如常,认真的回应:
“这是樱姑特意送给我们的好酒,我舍不得喝,才让给你。”
闻声,肃长琴端起酒盏,将里面的烈酒一饮而尽,舔了舔水色的唇后,忽而笑道:“狼君,你是灌不醉我的,除非......”
说到此处,他捏紧酒杯,话音戛然而止。
“除非什么?”诸骁按住桌上的酒壶,沉声追问道。
除非我甘愿为你而醉......注视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肃长琴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酒杯,脸色微红。
“没什么。”他淡淡的哼了一声,又转开视线,不去看诸骁那张疏朗禁欲的脸。
接下来的几个钟头,狼王就充当起伺候天帝饮酒的小厮,每当天帝喝完一杯,他就摸着酒壶,把空掉的酒杯斟满,但果真肃长琴所说,几轮下来,直到酒壶见了底,却仍不见他有丝毫醉意,反倒是一直在倒酒的诸骁气喘吁吁......
“嗯?这么快就喝完了......”盯着桌上的空酒壶,肃长琴强压下心中的得意
', ' ')('之情,故作平静道:“你去问问樱姑,还有么、呃,狼君你做什么?!”
就在他伸出手,想推一推狼王,打趣他时,对方却突然发难,向他扑过来,反手扼住了他的手腕。
“狼君.....呃、嗯!”肃长琴吃痛,惊喘两声,尚未反应过来,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只见诸骁压紧他的双肩,动作行云流水般把人按倒在身后的床上,又扯掉自己衣衫上的黑腰带,紧紧捆住天帝胡乱挣扎的双手。
“啊.....!狼君,你干什么.....放开,疼。”肃长琴在毫无防备中被他压倒在床上,发丝凌乱的散开,铺满了半边床,一双鎏金色的眸像琉璃珠碎,眼尾泛红,媚态横生,仿佛一株快被剥开的芙蕖。
听着他粗粝的嗓音,诸骁把喉咙里的浊气憋回胸膛,哑声道:“我不会带你去广义镇。”
肃长琴一怔,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却听对方用严肃的语气说:“此去凶多吉少,我不能带你去冒险,况且,为朝克大哥报仇,本就是我诸骁一人之事,你不该卷进来。”
听完他的话,肃长琴顿时急了,他用力翻过身,发疯般的挣扎着:“不,你别走,你不准走.....!我不许你一个人去。”
说着,天帝用腿在床上乱蹭乱踢:“不准!我不准!”
“白眼狼,放开我——你是一个瞎子,你怎么报仇?!没等你到广义镇上,就被姓骆的手下发现了——!混账!快放了我——”
然而诸骁似是下了决心,对他的撒泼谩骂充耳不闻,整理好衣襟,拿起准备好的包袱就要走人。
“啊.....好疼——我疼......狼君,放了我.....”
正当狼王快要踏出门槛之际,床榻上忽然传来微弱的叫痛声,让他的眉目间闪过一丝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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