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掌柜的话,她刚要说话,韩敬却忽然弹起,双眸猩红地看着她:“不能出去,不能!”一边说,他一边又攥紧她的手腕,额间青筋爆起。
林莹忙道:“好好,不出去。”她也不问何事,转头吩咐伙计烧来热水,又让掌柜将铺中伤药并干净剪子布帛等物取来。
韩敬没再躺下,只渐渐松开手,茫然地蜷到床角,全无平日意气风发的张扬样,那双血丝未褪的眼空洞无物。林莹不知他出了何事,问又不敢问,劝便不知从何劝起,只好在床边守着。不多时,伙计端来一盆热水,林莹拧了块帕子,柔声道:“我先给你擦擦,好吗?”见他没有反应,她才用热帕轻轻擦他脸上污泥,边擦边说,“你不让叫大夫,可这伤总得治,我呆会先替你上药,可能有些疼,你得忍着,好吗?”
他木然看着地面,眼中没有焦距,听到她的话也无反应。林莹叹口气,认真地擦完他的脸,正要转头洗帕子,忽听他语气古怪地开了口。
“林莹……你当不成我后妈了……我爹死了,他那些姨娘们,也死了……”
他曾经厌恶韩家,憎恨他爹,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他还讨厌他爹那些姨娘,嫌她们每天只知争宠算计,但如今……一个都不在了。韩府上下四十八口人,除他之外,无一幸存,而他的命,是他爹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林莹震愕万分地转头看他,却只见韩敬空洞的眼里滚出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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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家的灭门惨案,第二天天未亮就传开,茶馆早市刚开时,这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佟水城。案子似乎毫无悬念,一大早就有人认下这桩罪,据说是万通堂的死对头,韩庆山的老仇人,气不过争抢地盘总输给韩庆山,于是纠集好手趁黑下手,灭杀韩府满门。
韩家灭门案传到凌辉阁时,陶善行正捧着杯浓茶,她夜里心绪不宁,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起床时精神不济,便命榴姐沏来浓茶。
前来报信的是观亭,他话没说完,便见陶善行手里那杯茶摔落地面,裂瓷一声,茶汤四溅,打湿她的裙摆。观亭忙道:“娘子小心。”那边陶善行已踩着碎瓷冲过来,颤抖着握住观亭手肘,惊到色变:“这事……当真?”
“千真万确!”观亭重重一叹,目露恸色。
“那韩敬呢?”陶善行想起那个跟在穆溪白身后一口一个二哥叫得欢的少年,那个初次见面就说喜欢她的年轻公子,摇着扇子笑得风流,总促狭地喊着“嫂子”的弟弟一样的韩敬,心里忽然一阵火焚似的难过。
观亭摇头:“韩府四十八口人,死了四十七人,只有小韩爷不知所踪。”
血的气息,隔着时间与空间,从观亭的话中飘散而出,弥漫了整间屋子。陶善行许久都无法回神,她前二十多年的生命中,所面对的最最艰难的境地,也不过是后宅那一亩三分地的争斗算计,几曾碰过这样赤、裸、裸的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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