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外界各派势力有何猜度,建康城天牢审讯室中的氛围,是终年不变的阴森可怖。
没有窗户的石室内,奢侈得烧着两列多层的明烛,烛泪顺着层层灯托流下来,在最下层汇成莲花状的白蜡。烛光映亮了中间两列狰狞骇人的刑具:尖颈的项圈、烧红的肉钳、粉碎腕骨的收缩铁钳、绑在囚犯身上使之无法安眠的双头叉、搁在盐桶中的长鞭……哪怕只拿出一样来,都是叫人跪地求死的利器,此时两列排开在狭小的拷问室内,等闲囚徒怕是一进来就要跪了。
自从齐云接手审讯拷打这项差事后,发明创新了许多犀利的新刑具。
只能说皇帝穆桢知人善任,找到了最合适的人选。
此时齐云就坐在拷问室唯一的长凳上,已经在此室内连续拷问囚徒一整夜,自昨夜从公主府离开后,他便来到天牢不曾离开,按照皇帝的命令,他必须赶在去往扬州前处理完废太子周瞻大案。
一夜严刑审讯,十余名囚犯被彻底榨干,在齐云面前,再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这桩大案已接近尾声,只待最后的正主废
太子周瞻伏罪。
沉重的石门缓缓开启,两名狱卒押送废太子周瞻入内,而后退出关闭了石门。
拷问室内,只剩了齐云与周瞻二人。
周瞻几乎已经看不出人形了。他骨瘦如柴,褴褛囚衣内露出交叠的疤痕,都是拷问留下的痕迹;拖着脚链走进来时的姿势有些奇怪,两条腿已是半废了。最可怖的却是他的脸,左半张脸是完好的,犹能看出与他的母皇有几分相似,甚至称得上英俊;然而他的右半张脸,却只是蜿蜒的血与肉,本该覆盖其上的皮肤已经被剥去,渗着红血丝的眼球在血肉间圆睁着。这半张脸上的皮,是齐云亲手分作十一层,一层一层剥去的,共计审问他十一回。
按道理来讲,已经到了这样地步的人,只求一死,什么都吓不倒他了。
可是周瞻适应了石室内光线,目光从明烛刑具前麻木移开,看清角落暗处那长凳上安坐着的黑色背影时,原本圆睁骇人的眼睛猛地一缩,如被针刺,他回身扑到已经闭合的石门上,从被烧毁了的嗓子里,发出野兽惊惧时的嘶吼,“放、放我出去……”模糊的音调,深入骨髓的惧怕。
周瞻出不得囚室,哀嚎起来,委顿于石门前,蜷缩到角落里,“我已全都招了……再没有欺瞒……求求你,齐都督,求求你杀了我……”他再没有一年前初为太子时的风光,也没有了从前惩戒齐云时的盛气凌人,恐惧而又弱小,就像是一只蝼蚁。
“殿下都招了什么?”齐云坐在暗影中,低声开口问,仍是那种嘲讽般的语气,带着天然的威压与逼迫感。
日常生活中,齐云这样的语气很容易招致是非,至少前世穆明珠就没少因此生气。
但不得不承认,在拷问室内,因为囚犯对他的惧怕,这样威逼的语气,甚至比狰狞的刑具更有效果。他的话就像是无形的鞭子,落下来夹着呼啸的风声,虽然没有动刑,却足以让囚犯想起一切可怕的刑罚。
“我全都招了!全都招了!”周瞻本就因从云端跌落地狱的变故深受刺激,又连续数月受到刑讯逼供,精神早已支撑不住,此时
被一问,立即便因这压迫感与恐惧而彻底崩溃,颠三倒四说着这些时日来招供的内容,“是我罪该万死,被府中清客张、赵二人鼓动起了心思……我罪该万死,我还在暗室中藏了龙袍宝座……意图闯宫的事情,都是张、赵二人联系安排的……我当夜才知道……我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我没有想杀了母皇,我只是想做皇帝,我会奉她为皇太后、太上皇……嗬嗬……”他连哭带爬,“事变所需的金银兵刃,也都是张、赵二人收敛来的……自我做了太子,底下人都追着要献忠心,什么金银田地灵芝人参,流水一般送上来……”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也太疯狂了,身边所有的人都在推着他往上走。
他就如同大浪中的一叶扁舟,早已身不由己。
“我都是事后才知道,平时取用都由张、赵二人奉上……他们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说我乃是千金之躯,不该沾手这些俗务……都督若还有要查问之事,只管找他们二人……”
“张超闯宫当夜被执金吾斩杀,赵洋见机不妙、便已潜逃出城。”齐云淡声道:“殿下,你得说点新鲜东西才行。”
周瞻精神已经半糊涂了,被他一提,才想起张超已死,听了齐云的话,怕得浑身筛糠似的颤抖起来。
“没了!没了!我什么都告诉你了!”
齐云从暗影的长凳上站起来。
周瞻吓得尖叫一声,脑海中闪过前十一次受刑的场面,忽然一头往石壁上撞去,宁肯把自己撞个头破血流、死在当下,也不愿再面对齐云。
齐云长臂轻伸,也不见他动作如何迅捷,却已经拖着周瞻手间镣铐把人带回来。
他另一只手递来一盏酒。
周瞻跪伏在地上,仰头愣愣望着他。
齐云情知已经把他碾碎成了渣滓,再得不到什么好物了,便淡声道:“陛下念在母子一场,赏你的。”
他今日心情好,愿意早些给周瞻一个痛快。
是鸩酒。
周瞻血肉模糊的脸上一阵抽搐,他伸出带着镣铐的双手,捧过那盏鸩酒来,垂首仿佛看到二十余年来的经历在毒酒波光中闪过,做皇子时的骄纵富贵,得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