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华大长公主这才真的高兴起来。她专司风月,最恨没有同伴,若穆明珠真就从此上了道,倒也是一桩美事儿。这样一想,宝华大长公主便觉舍去林然不那么心痛了,故意叹了一声,道:“也罢。你既然唤我一声‘姑母’,我怎么好意思跟你一个小辈抢人?”说着紧紧攥了穆明珠的手,笑道:“你今夜随我回府中赴宴,便算是赔罪了。”
穆明珠前世同宝华大长公主厮混,一来是贪图姑母对她的喜爱,二来是借机脱离于权力的争斗、以安母皇之心,本身对男色并无想法,也并不喜欢浮华喧嚣的盛宴。她今早要樱红推拒了宝华大长公主府的邀约,便是重生后无意再走从前的老路。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她刚从宝华大长公主手中劫下了林然来,若是再拒绝去府中赴宴,恐怕就要大大得罪这位万事从心的姑母。
穆明珠便搀着宝华大长公主手臂,如一位体贴的小辈那样,含笑道:“我最爱往姑母府中赴宴了,这又算得上什么赔罪?不知姑母府中,近来又排了什么新鲜歌舞?”
“你这算是问对了,我府中还真排了好曲目……”宝华大长公主喜笑道:“今夜叫你开开眼。”
宝华大长公主最喜热闹,此时目光一扫,只往相貌出众者看去,最后点着萧渊与齐云,笑道:“两位同去,如何?”
萧渊躬身,含笑道:“殿下明鉴,在下还要操持马球赛事,今日没有这福分了。”
宝华大长公主“唔”了一声,慢吞吞道:“瞧瞧,又是一个不给我面子的。”以萧渊的家世身份,她也不好做的太难看,只淡淡表达了不悦之意,便转向齐云,已是没报什么期望,道:“你自然也是另有要事喽?”
齐云手按刀柄,垂首望着身前草地,却是道:“多谢殿下,臣愿同往。”
非但宝华大长公主诧异,连穆明珠也诧异看他。
齐云只是垂首而立。
宝华大长公主笑道:“好好,总算有个识趣的。”
一时穆明珠扶宝华大长公主上了华盖金铃的马车,回身见林然仍跪在地上,当下不是说话之处,只道:“还愣着做什么?”便唤樱红来,要她把林然送到自己的公主府上去。
及至到了宝华大长公主府上,倒是果真如府主人所言,是一场盛宴。
宾客早已入座,或是建康城中权贵之后,或是善音律的名士才子,丝竹声不绝,阵阵香气袭人,好不热闹。
宝华大长公主携穆明珠至于上首,引得众人观望,她便挥手示意开宴。
穆明珠坐于姑母之侧,目光淡淡扫过底下宾客,却见熟悉的面容少了半数——因她二哥废太子周瞻大案,建康城中风波牵连甚广,许多权贵子弟近来都谨慎行事、避着风头了。
开宴的曲目却是异域风情之作。
十数名健壮的男舞者,在激烈的鼓点声中,穿着短打扮跃然而出,献上粗犷的胡舞。
这等胡舞,乃是从天竺、龟兹等国传入梁国长安的,以其刚劲豪放之美,在梁国大为流行。
但梁国十五年前,领兵南下,攻占了大周的雍州等地,乃是大周至今之耻。渴望北伐的志士,但凡听到梁国歌声,都要怒发冲冠。而在宝华大长公主府上,歌舞没有国界,热闹不分敌我,只要能叫她开心的,便可以存在。
建康城中,能如此恣肆大胆之人,也唯有宝华大长公主了。
平心而论,这的确是极精彩的表演,胡舞结束后,赢得阵阵喝彩声。
宝华大长公主用力拍巴掌叫好,脸都胀红了,在歌舞的间歇,停下来受了穆明珠亲手斟的一盏葡萄酒,忽而感叹道:“明珠,你瞧瞧,这样美丽的歌舞,岂是容易得的?一场表演底下,便需要几十名相应的奴仆服侍周全。我这府上一夜排三场舞,便需要专门的奴仆上百人。更不必说要服侍这满座宾客,还要打理偌大的府邸,还有近郊的庄园……”她看着穆明珠,道:“你数一数,我如今几千的奴婢尚且不够用,若真如陛下所想,推行了什么‘限奴令’,还要如何过活?我听到一点传言,说是萧安给陛下所拟的‘限奴令’,以我这样的身份,都只能留有三百个奴婢——三百个!”她简直是难以想象,“三百个!”她有些激动得伸了三根手指到穆明珠跟前,“便是为我这些舞者染衣做鞋的奴仆,都不止三百个。若果真推行这等政令,我倒不如死了算了。三百个奴婢……”她喝光了杯中葡萄酒,摇着头带了几分醉意,“简直是胡来!”
穆明珠安静听着,只偶尔在宝华大长公主情绪激动时,或点头或蹙眉表示赞同。
她这位姑母,一生最好的投资,便是十五年前支持了穆桢临朝称制、登基为帝。而她姑母当初支持她的母皇,也并非出于政治考量,纯粹是她母皇手腕高超,从情感上笼络住了她姑母。
皇权与地方权力、世家权力之间的争斗,全然不在宝华大长公主的考虑范围内。
周宝宝生于深宫之中,父亲宠溺母亲疼爱,锦衣玉食中长大,一生只要好的生活、恣意的享受,至于建康城外的世界、普通百姓的生活,都离她太远了。她只要享受,不要思考。
前世宝华大长公主勾连谢钧、周睿等人,背叛了穆桢,不过是她被新政触痛后,想要再重复一次曾经正常的选择,扶持一个皇帝出来,以从龙之功,再保十五载荣华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