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露脸的好差事,原本是新太子周瞻揽到了手中。谁知道圣寿未至,新太子就成了废太子。
前世穆明珠这会儿刚退了预政,只求母皇欢喜,得知后便主动揽了马球赛一事。她喊了萧渊来同自己一队,随后奉命入礼佛堂抄写《心经》。所以前世这场马球赛,多半倒是萧渊操持的。
女官李思清见穆明珠愣住,目露关切,轻声道:“若殿下有需要之处,可以告诉臣。”
穆明珠转眸看她。
传闻中皇帝有意许给萧负雪为妻的女官,便是李思清。
李思清容貌清丽,细看眉宇之间却有一股英气。她能获皇帝亲选,免除奴籍,本就文采过人,追随于皇帝身边,又习得弓马,年少时打马球也是博得满场喝彩的。
前世穆明珠其实一直隐隐嫉妒李思清,既因为李思清能长久陪伴在母皇身边,也因为她的才学样貌、乃至于皇帝有意撮合她与萧负雪。
好在穆明珠不是那等别扭的人,譬如这次入礼佛堂前,听到皇帝有意撮合李思清与萧负雪的传言,她不只是去堵了萧负雪,还曾亲至李思清跟前,同她笑言,“李大人可千万不要答应。至少要等本殿从礼佛堂出来,咱们公平竞争嘛。”记得那时候李思清只是抿唇一笑,露出浅浅梨涡,温婉包容。
前世李思清陪着皇帝穆桢一同死在了宫变之夜。
穆明珠凝视着眼前人,其实摒弃她自己那些私下的情绪,李思清倒算是真正关切过她的人,哪怕只是细微处的一个动作、同行时偶然的一语。
李思清见小殿下盯着自己看,微感疑惑,含蓄道:“陛下对这次的圣寿,极为重视。”
穆明珠低声一笑,明白李思清是好心在提点她。不提长江北岸虎视眈眈的鲜卑人,如今建康城外有扬州水患,建康城内废太子大案余波未歇,而政局愈是动荡不安的时刻,朝廷明面上愈发要作出普天同庆的样子,以抚定人心。
“我知道的。”穆明珠复又迈步向前,与李思清并肩而行,不提马球赛事,忽然道:“我上头虽然有三位姐姐,却不是一母所出,且在我幼时便都已远嫁了。”
李思清听她忽然提起前头三位公主,虽不知她用意,仍是安静听下去。
穆明珠转眸望着她,道:“李大人,你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了。我不日便将出宫入府,届时怕是不能再日日见到你了。其实我小时候心里一直很羡慕你,现下更是喜爱你、敬重你…………”她语气恳切,道:“我能唤你一声姐姐吗?”
李思清愣住。
穆明珠见她没有推拒,便轻轻伸手,等她来握。
白玉阶下,宫灯与明月争辉,为女孩伸出的柔荑洒落一片亮银般的光。
她轻纱柔软的宽广衣袖,在夜风中微微摇曳,似主人一般,有着无穷耐心。
李思清身为罪臣之后,家中已无亲眷,深宫十载,人皆赞她明达政务、允文允武,可面上逢迎者多,知心者却无。唯有这位小殿下,天真活泼,明丽大方,有时会让她想起早夭的幼妹,忍不住加以照拂。只是小殿下从前待她,敬重有之,却失于亲近。
不及细想,李思清已然作出了回应,于怔忪中握住了小殿下伸来的手。
穆明珠粲然一笑,反握了她的手,与她挽臂同行,改口甜甜唤起“李姐姐”来。
玉轮皎洁,映亮两人前行的路。
随侍的宫人们手提宫灯,错后数步跟在两人身后,远远望去如一条光亮的长龙。
是夜穆明珠回到寝宫之中,唤了两个大宫女来,一个是跟随她在外的樱红,一个是操持内务的碧鸢。
她将要出宫开府的事情简单道来,“你们今夜告诉底下的人,过几日是跟着本殿去公主府,还是留在宫中,全凭他们自己拿主意——叫他们今晚想好了,明日或走或留,拟一个单子上来。”
这个决定来得颇有些突然。
樱红与碧鸢均感诧异,看穆明珠神色,却也不敢多问,齐齐答应下来。
这却是一个长夜。
穆明珠在这个长夜中,做了一场漫长的梦。梦中她仿佛又经历了作为幽灵的三年,同时也经历了第一次穿越后到十四岁这年的生活,就像是前世的她和带着重生记忆的她融合了一样。
次晨醒来的时候,穆明珠对于眼下发生的事情,不再像是隔着许多年去回忆了,记忆变得清爽起来。
比如她记起了南山书院小树林中,她要齐云脱衣时,当时齐云所说的“前番争吵之事”究竟是什么事。
争吵的起因是她转赠给谢钧的焦尾琴。
之所以说是转赠,是因为这把琴原本是齐云送给她的。
废太子大案中,齐云查抄涉事官员之家,手法干脆、行事利落。皇帝穆桢对他大加赞赏,赏赐他从所抄获之物中挑选三件。齐云只选了一件,便是这焦尾琴——隔日却送到了穆明珠宫中。
前世穆明珠因为这事儿还生了一场气,认为齐云奸滑狡诈。皇帝赏赐,他若是分文不取,既不给皇帝面子,又未免透着假。他不选能用得上的宝刀好马,反倒选了一把焦尾琴,转手送到她这里来。好嘛,她不但要不甘不愿背上“未婚妻”的名头,还成了他沽名钓誉的工具。
所以后来得知南山书院谢钧喜好古琴,穆明珠半是为了调戏谢钧,半是为了气齐云,便将这焦尾琴转赠给了谢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