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暄老老实实侧首:“说什么?”
他们正是盘腿挨着坐的,距离很近,岑远撞完还没来得及撤身,以至于晏暄这一声直接连带着温热的气息撞在他脸颊上。
岑远:“……”
他忽然有种,自己喝的其实就是酒而不是茶的错觉。
岑远愣怔一瞬,紧接着就抄起一只茶盏喝了口,小声嘀咕:“专挑乱七八糟的时间说话。”
也不知他这句话有没有落进晏暄耳朵里,只听晏暄轻声道:“殿下,你喝的是我的茶。”
岑远深吸了一口气,同时就听耳畔传来一声轻笑,随即油然生出一种被一报还一报的错觉。
——逗人玩的份,迟早是要还的。
不过他这些错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时就摘了个干净。
他把茶盏放回桌上,若无其事地想去拿回自己原来的那只,但他手都还没伸出去,就见晏暄更是气定神闲,拿着他原先用的茶盏放到嘴边抿了一口。
“……”半晌后,岑远心道:罢了。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晏暄喝完茶,就将茶盏放回桌上,顺手往岑远碗里布了些菜。
“早晨殿下不是还答应过。”他道。
岑远下意识反驳:“答应过什么?”
话刚出口,他便回想起来——早晨晏暄就让他今天别喝酒了,他可是还应了一声的,只不过这短暂的对话被淹没在他的不自在下,瞬间就被丢到不知哪儿的角落去了。
他自知理亏,只得转移视线执起筷,吃着被夹到碗里的菜。
以前他随性惯了,也没什么食不语的习惯,因此此时嘴里还含着菜,就只握拳抵在唇前,用着沉闷且含糊不清的声音顾左右而言他:“那你方才还答应过替我去交谈的,结果还不是得我亲自出马。”
说罢,他看了眼面前的菜,朝离他较远的一碟豆腐抬了抬下巴。
晏暄换了银勺,去舀了勺豆腐回来,压着声音道:“你把自己折腾得太累了。”
岑远动作一顿,一口还没吞咽下去的菜聚集在嘴巴一边,硬生生顶出个令人爱惜的弧度来。
“我方才查看过香囊,并无异样。”晏暄压低声音道,“楚王妃好心相赠,又怎会因为殿下一句附和或拒绝改变意图,无用的话自然不必多说。”
一时间两人之间静了片刻,倒是晏暄侧首看了一眼,难得说这么多的话:“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其实你是把自己给围起来了。”
方才那勺豆腐被放入琉璃碗中,还带着轻微的晃荡。琴乐停了一瞬,紧接着便又锵然响起,钰娘将衣袖一甩而出,阴影突兀地覆盖住了岑远的视线所及。
只不过这只是眨眼间的事情,下一刻,整张桌子又亮堂起来,琉璃碗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下闪着剔透的光。
岑远再次咀嚼起来,没多久就见他动作一停,扭头看过去,望着晏暄收回视线的侧颜,下颌锋利分明的骨骼线条仿佛彰显着本人的冷漠。
但岑远倏忽笑了一下。
他凑近说道:“其实你这是在为自己懒得说话找借口吧?”
晏暄一手摩挲着茶盏,笑而不语。
说是笑,其实晏暄唇角眼眉都没有明显的弯度,但岑远就是能从他眼底看出,这人是笑着的。
“算了算了。”岑远转而吃下那勺豆腐,食物还带着些凉意,几乎是一下子就滑进了咽喉,带着细微的舒爽。
咽下后,他又问道:“不过我刚才在想一个问题。”
晏暄吃起东西来可以算是斯斯文文,正小幅度地细嚼慢咽,偏首用眼神询问。
“既是家宴,这李都尉是楚王妃的父亲,我倒还能理解。”岑远掠了眼对面的人,“可为什么那赵宇也能在?”
晏暄颈间突出的喉结上下一动,紧接着就道:“看见他身边的人了吗。”
“看见了。”岑远道,“太守夫人长得挺好看的。”
只是那两人之间也是够相敬如宾的,几乎都贴着边坐,太守夫人仿佛稍一伸手就能够着旁边那桌。
“……”晏暄无言了片刻,双唇蠕动,不知嘟囔了什么。
岑远侧了侧耳:“什么?”
“……方才楚王妃说的妹妹。”晏暄却道,“就是她。”
岑远小小地“啊”了一声。
他虽然没听清刚才晏暄嘀咕的话,但直觉告诉他,十有八九是什么埋汰他的词句,只不过还不等他加以审问,就被晏暄的话给扯远了。
他没有惊讶,就是有些唏嘘。
——普通人娶妻娶妾,有时都尚且脱离不开“利益”二字,更何况是官家。
在很多人的手里,婚姻不是儿戏,却有可能是把戏。
宁帝身为君王,更是首当其冲,就连元皇后也是他刚被封为赵王之时就被指定迎娶的郡主。而在他称帝之后,后宫数量虽少,却也有四五嫔妃共处,在那之中,有身为丞相之女、只爱念经抄书的段昭仪,也有岑远的母妃——唯一一位商贾人家出身的蒋昭仪。
宠爱当然也有,或多或少的区别,但饶是如此,在其他东西的衬托下,这点宠爱便也显得微不足道,待可以用作棋子之时,也是不会怜惜。
到底是和权利、名誉、金钱、利益牵扯上了关系,什么爱情亲情,在这些或有形或无形的压迫之下,也不过是成为用来操纵别人的一缕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