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岑远因为早上那剂药的味道还留在嘴里,整个大脑也几乎被药味占据,就是想思考些正经的事也没那个余力。
他甚至想到,晏暄这又是关照他的伤势,又事无巨细叮嘱他的用药,管他管得就好像——
就好像……
他定是因为昨日宁帝那一席话魔怔了,加之一夜过去,昨天那点不自在的劲儿已然被他丢进了睡梦中,不然怎会在这时想到,晏暄这番操心他身体的模样……
就好像真是他内人似的。
岑远顿时一阵恶寒。
就在他出神之时,殿后猝然传出一声通报。
“陛下驾到——”
岑远倏然回神,与殿上众人一同跪下行礼。
宁帝今日的气色倒与昨日相差无几,见众臣起身后,他没多说什么,只有视线在岑远身上落了一瞬,而后他偏过头去,朝荣公公投去一道视线。
后者立刻明了,拿出拟定的诏书宣读——那是为晏暄封侯加官的诏书。
大殿之内丹楹刻桷,画栋飞甍,充斥着荣公公尖细的嗓音。
岑远偷偷向身侧瞟去,就见晏暄独自一人跪于大殿中央,静静地听着这一串殊荣。不同于昨日,晏暄身穿一套玄色广袖长袍官服,侧脸与双手的肤色都被衬得更加白净,竟让岑远一时无法移开眼。
——如若朕为你俩赐婚,你意下如何?
岑远心中忽然冒出这句话来。
他随即就是一惊,倏然收回视线,只觉得胸腔里的跳动震如擂鼓,一阵阵地敲击着耳膜,几乎就要掩盖过荣公公的声音。
不多时,荣公公话音一停,晏暄叩首道:“谢陛下圣恩。”
宁帝喊道:“晏卿。”
晏暄作礼道:“陛下有何吩咐?”
宁帝没有直言,而是先在众臣身上逡巡一圈,才缓缓出声:“朕今日有一事与众卿相谈。”
不知为何,听见宁帝这句话,岑远只觉眉心一跳。
“晏卿为大宁数次立下战功,朕琢磨着呢,定要为晏卿寻一门金玉良缘。”宁帝不紧不慢地道,“众卿认为,二皇子岑远,为如何?”
第6章钓鱼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
岑远心中也是愕然不已,没想到宁帝竟然会在早朝时公开征询文武百官的意见。他没再偷偷打量,径直扭头朝一旁看去。
——相隔两臂的距离,只见晏暄的视线安安静静地落在他的身上,面上一派波澜不惊,显然是早已知晓此事。
看来昨天晏暄进宫的时候,宁帝果然已经和他提过这门婚事。
正在这时,岑远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父皇。”
他向后看去,不无意外地看见五皇子一步走出队列。
——五皇子岑仪,段昭仪独子,亦是当朝丞相的外孙。
只见岑仪眉宇微蹙,作礼说道:“父皇,儿臣认为不妥。”
“哦?”宁帝似是有些意外,眼眸微眯,一手摩挲着龙椅扶手,“为何?”
岑仪道:“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男子与男子成婚的先例,于理不合。再者,皇兄乃一朝皇子,璞玉浑金;而晏少将军乃太尉之后,战功显赫,忠诚英明,如今还身居要职。让此二者结合以校验新法,于情不妥。”
他说出的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每一个咬字都仿佛在述说对这提议的忿懑。
宁帝闻言不恼,倒是笑了一笑:“经老五这么一说,朕倒是越发觉得这两人正是天作之合了。”
岑仪道:“父皇!”
他抿住双唇,堪称僭越地抬头望着高居在上的宁帝,却在喊过这两个字后蓦然噤声。
自己的这位皇帝父亲,究竟意欲何为?
他虽没有直言,也是不敢直言,但在他看来,这桩婚事实在太过荒唐。
一边是有可能被封为太子的皇子,将来的帝王;一边是将门世家,南军卫尉,手握兵权。一旦两方结合,那就只会产生两种结局——第一,就是二皇子岑远再也无缘殿上那把高位,而晏家倒是能避免成为帝王心中的猜忌;反之第二,就是晏家步步高升,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宁帝卧榻之侧的那把刺刀,而长久以来,说不定将会是大宁的一把双刃剑。
他这位皇帝父亲并非昏君,不可能不知这婚事背后的意义,那这时又为何要出此提议?
岑仪低下头去,两手高举于身前,态度昭然若揭。
谁知宁帝完全没搭理他,任他作礼伫立,目光在百官一侧为首的二人身上转了一圈,转而投向其身后众人。
“其余众卿有何想法。”
“陛下。”这时有一人出列喊道,“微臣倒是以为,此事并无不妥。”
岑远并未回头,只听声音便知,说话之人是北军中尉段蒙。
段蒙道:“正如方才五殿下所道,晏大人与二殿下皆为文武兼备之人,若是结成良缘,想必亦可成为一段佳话。除此之外,男子同男子相恋早已不是罕事,此事亦能显示陛下海纳百川之心,为民心所向。”
很快又有人出声:“陛下,微臣也认为此提议尚可。”
……
一时之间,文武百官七嘴八舌,纷纷作揖道出自己的所想。岑远没有吱声,只在心中默默统计,除了中立的意见,这同意婚事的人占了多数,在他的意料之中。
大殿正中,高位之上,君王睥睨着台下的众说纷纭,嘴边缓缓浮现出一丝微乎其微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