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倒是来了——小厮推开房门,正端着药,给晏暄解释了一句:“药是早就煎好的,只是殿下没喝。”
晏暄问:“药箱在哪儿?”
“在书房。”小厮回道,“小的给大人您拿来吧。”
晏暄不置可否,起身去门口又和小厮说了句话,从他手里接过药碗,便回到床边。
岑远根本不想理他,绕过他转身就想走,手腕却被人猛然抓住。
“松手。”
“我知道你不喜欢见到我。”晏暄道,“等看着你喝了药,给伤口上过药后,我就会走。”
岑远身形倏然一怔,也不知道是因为对方说的哪个字眼,还是因为说着这话的晏暄让他感到一种说不上来的陌生,只是他心念一转,就只想着——他怎么会知道伤口的事?
仿佛听见他心里的话,晏暄垂下视线瞟了眼他的腹部,道:“方才伤口裂了是吗。”
“……”岑远下意识地回了个“没有”,但下一瞬,就见晏暄无声叹气,将药碗放到床边的矮几上,翻过他的右手。
“这又是怎么回事。”晏暄问。
岑远寻着对方视线望去,就见他说的正是方才茶盏碎片在手心划出的伤痕。
岑远自觉理亏,又因为这一切的起因源于自己的重生,便一时噤声,没有说任何话。
而这时,小厮敲开房门,进来后将药箱放到桌上,又朝晏暄走来,递给他一个油纸包,这才彻底离开。
岑远视线落在油纸包上,还在猜测里头是什么,晏暄就重新把药碗举到他面前:“先喝药。”
视线顿时被一片乌漆麻黑的液体占据,浓郁的苦味直往眼鼻里冲,岑远顿时皱眉,心想这小将军今日恐怕是不让他喝完药就不会罢休的,便一狠心接过药碗,捏着鼻子灌了下去。
喝完药,他顿时皱起张脸,将空了的药碗往桌上一丢,道:“满意了?”
晏暄未置一词,而是打开油纸包——从里面拿出颗麦芽糖。
岑远有一瞬间的呆愣,但转眼就不解地笑了声:“怎么?这就叫打个巴掌再给个——”
他一个“枣”字还没出口,嘴里就被对方塞了颗麦芽糖。
岑远:“……”
晏暄镇定自若地收拾好油纸包,拿帕子擦了擦手指,转而拿来药箱,把岑远重新按回床榻,揭开他上半身衣物。
后者所有没说出口的埋怨和怒火都被这颗糖给堵回去了,这会儿没能做出任何反抗,只能任由对方动作。
那伤口位于他的右下腹,大约半指长,原本就还未完全结痂,而这会儿,那伤口呈现出快要裂开的状态,连周围白皙的皮肤都被染上了刺眼的血色。
晏暄右手快速地紧握了一下,转而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一只瓷罐,给伤口上药。
他没有看岑远,片刻后忽地沉声呢喃:“我不该因为知道……”
话语戛然而止,岑远下意识地问,声音因为嘴里那颗麦芽糖而显得含糊不清:“知道什么?”
晏暄没有答,他低着头,视线牢牢地锁在那道狰狞的伤口上,下手的力道却是与之相反的温柔。
没过多久他就为岑远腹部的伤口上完药,将衣物拢好,又接着托起对方右手,小心翼翼地处理着手心的伤痕,一直缄默不语,也没有再追问这个伤痕由何而来。
良久之后,他同样处理完岑远手上的伤口,包了层纱布,一切结束后便起身撤开几步,和岑远拉开了距离。
正好在这时,房外有人敲门。
岑远嘴里的糖这会儿已经咽下去了,他的注意力落在方才晏暄撤开的那几步,只条件反射地说:“进来。”
门外的人却并没有推门,在外头道:“二殿下,晏少将军,圣上有令,宣晏少将军入宫面圣。”
他们在这耽搁了这么久的时间,宁帝会派人催促也是无可厚非。
岑远倏然收回注意,说:“你去吧。”
晏暄“嗯”的一声——反正他也已经没有了再在这里待下去的理由。
他收拾好药箱,留下一句:“我会让厨房煮碗姜汤。”
说完他就往屋外走去,推开房门,正午的阳光突破了限制,争先恐后地朝卧房里涌。
岑远正坐在床边心不在焉地整理自己的衣服,余光瞥见对方人影在门口突然静止,并往回退了半步,便也停下动作,抬头望去。
“我只有一个请求。”晏暄偏着头,也不知是正看着他,还是看向空气中的某一点虚无。
他一半身子沐浴在阳光下,一半身子落在阴影里,俊美的脸上同时交织着明暗,模糊中只能看见他硬朗的下颌线条似是因咬牙而有短暂的紧绷。
但那变化也如光影交界线上的一缕浮光掠影,快得就像是错觉。
“你能不能……”他哽了一下,垂下眸,睫羽在光线下似有似无地翩跹。
“能不能……待自己好些。”
说罢,他没看岑远的表情,也没等对方回应便转身就走了。
岑远彻底怔住,不仅因为这番上辈子从未听过的话,更是感觉……
晏暄方才的声线,竟是有些……颤抖?
可这感觉其实是很奇怪的——晏暄行事一向雷厉风行,就像方才在永安大街上惩处部下时候一般,整个人锋利得宛如一柄长刃,平时怎会从他口中听见这般哀求似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