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妆容已经上好,宋星遥正提笔在她脸上绘彩,将那道细长陈疤填上颜色。她边画边道:“韩娘子切莫妄自菲薄,你姑母有你姑母的美,你亦有自己的风采,本就是不同的人,又怎会一模一样?”说罢笔尖轻点,又道,“好了,睁开眼看看。”
韩青湖依言睁眸,只见铜镜中云鬓娥眉、花摇玉坠的绝色佳人,颊上伤痕已被一枝梅花取代,眼角下恰是朵绽放的五瓣红梅,她身上颜色本来素冷,却被这一点红梅染上艳色,愈发显得人比花娇,如妖似惑,像画卷上的人,又比画中人更添魅惑。
“宋娘子,你这手当真好巧。”韩青湖惊喜万分。
宋星遥正在收笔,闻言笑道:“现下可信我了?”
“信的。阿恕推荐的人,如何不信?”韩青道。
阿恕?
宋星遥愣了愣,方记起林宴本名来。
“其实说起来,我只是旁系女儿,阿恕才是嫡出,他与姑母最像。”韩青湖又看着镜中自己道。
林宴像韩妃?宋星遥不自觉望向画中人——别说,还真像,特别是那寡淡的神色,如出一辙,若是将林宴扮作女人,恐怕比韩青湖还要合适。
她又看看自己的笔尖,有点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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妆容确定之后,宋星遥便又指导起韩青湖的言行举止来。她虽非名门贵族之后,不过当初嫁入林家,少不得要陪着县主见人,林家迎来送往的可都是长安上层名流,为了避免出丑,县主给她请过宫里的姑姑教导她的礼仪。她为了林家长媳这身份,也曾刻苦学习过一段时日,如今虽不需要再像从前那样遵从名门礼仪,但学到的东西仍是记在脑中,并未忘却。
相比妆容,要调/教一个人的言行举止则困难许多。韩青湖流落市井多年,早已没有那份世家名流的淡定从容,而宋星遥对自己要求很高,不止打算将纠正她的举止,甚至希望在最短的时间里教会她一些长安贵人时兴的东西。想凭美色打动君王很简单,但想得到君王盛宠,融入那个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单凭美貌还不够。林晚之所以能够在宫中如鱼得水,除开那些阴谋算计与家世背景外,也得益于她多年教养出的眼界与学识。
一个圈子有一个圈子盛行的东西,从谈资到娱乐,皇宫贵族必然与普通百姓不同,她不仅要取悦皇帝,还需要融入后宫,如若没有匹配的眼光和见识,极有可能贻笑大方。
韩青湖要学的东西太多,除了礼仪之外,还有各种名门闺秀熟悉的活动,蹴鞠、锤丸、木射、投壶甚至于马术、狩猎等等,不求精,但求懂,能够言之有物,与圣人并宫中诸贵人接得上话。
为了这事,宋星遥可谓倾囊相授,把自己那点老底都挖了个底儿掉,每天给韩青湖安排得满满当当,自己亲自监督,手里拿个小鞭儿,但凡韩青湖行差踏错,她手中那小鞭儿可不留情,“啪”地就甩上去。
久了,连宋星遥都笑自己像个宫里教管新进宫女的老姑姑,所幸韩青湖明白她一片苦心,学得认真,让她这个老师跟着欣慰,忽然间也明白了林宴教自己时的心情。
如此一来,宋星遥自己的功课只能压缩在每日傍晚后的时间里,几乎天天熬夜,燕檀看不过眼,夜夜都炖补品给她,就这样也没能阻止她日渐消瘦的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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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日是与林宴约定的日子,宋星遥带着自己准备好的功课到狸乐楼等人。
功课好不好她不知道,但她是真的尽力了,只等林宴验收,但左等右等,林宴却迟迟未现,她只等到潘园。
“宋娘子,公子今日要务在身,恐怕要迟些才能到馆,还请娘子稍等。”潘园只是来传话的。
对于这个刚刚接手狸乐馆没多久,名义上将要掌管辰字部的年轻小娘子,潘园并没敬畏心,只是因着林宴的交代,拿她当女主人待之。
“我知道了,公务重要。”宋星遥点点头,忽然闻得外头传来阵惊急的马蹄声。
这里是东市,论理东市不允许纵马,这阵马蹄声匆促,其中还夹杂着呼喝声,并不寻常。书房在狸乐馆二楼,声音是从馆外传来,宋星遥走到临街的窗边,将窗子挑开一道细缝,朝外张望。
楼下就是狸馆外三叉口的街巷,眼下有两人仓惶跑过,身后跟着骑马追捕的人,看打扮像是……
“神威军?”她眉头轻轻一蹙。
这几日长安城确有几分风声鹤唳的感觉,坊巷间的金吾卫明显多了起来,还有好些是乔装成普通百姓混迹人群之中的神威军,她进进出出,在路上已见看到不少。托了林宴的教导,她已初具分辨能力。
“这是在抓细作?”宋星遥记得林宴说过,因为林乾之局,他会与他父亲向圣人进言彻查长安细作。
如今是动手了?
潘园有些诧异,也站在窗口朝底下张望,正瞧见神威军围堵那两人。
“这两人,一个是东市的马商王福,常年与西域往来;一个是得胜楼的掌柜刘瑞,经常与长安权贵打交道。这段时日二人交集频繁,且那王福频频出入长安,看来是一个负责打探消息,一个负责传递消息……”宋星遥又仔细盯了几眼,方道。
潘园什么都还没说,就听到她的分析,不免面露诧异,却听宋星遥又问:“潘统领,我说的可有错?”
其实狸馆探子呈上来的消息,她每一条都看过,里头出现的人物,白天的时候她会在出入公主府的路上找机会接触,暗中观察,熟记于心,以勤补拙罢了。
“宋娘子的眼力,潘某佩服。”潘园拱手道,“不过具体的情况潘某也不清楚,等公子到了,娘子可亲自问他。”
隔这么远的距离,她能一下子认出那两人,又将他二人的来历信口拈来,说得分毫不差,倒叫他另眼相看,不过军中之事,并非他能透露的,故而不能 闻得此言,宋星遥知道自己没有猜错,倒也没为难他,只又撂下窗子,淡淡应了声,便让潘园出去了。
林宴既然未来,宋星遥也不想浪费时间,坐在桌案上翻起今日呈上的消息,心里又琢磨起神威军彻查细作之事,一时神思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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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宴过午方至,连衣裳也没换就匆匆而来,还穿着一身绯袍青甲,腰间佩刀,全非素日宽衣素袍的打扮。韩青湖与他在门外撞见,二人一边叙话一边踱入书房。
短短七日,韩青湖判若两人,林宴着实是有些惊讶的。
“全托六娘之福,她辛苦了。”韩青湖看出他的诧异,直言道。
林宴点头入屋,才走过月门,就瞧见桌面堆叠如山的案犊上趴着的脑袋。久等林宴未至,宋星遥看得眼睛酸涩,便趴在桌面小憩,不想一下子竟沉睡过去。
进屋的两人同时间放轻了脚步,对视一眼,林宴轻声道:“你先出去吧。”
韩青湖蹑手蹑脚出了屋,将门带牢,林宴这才走到桌畔,见她睡得正甜,面颊却已消瘦,不由叹口气,暗忖自己将她逼得太紧。可她既然有心往上走,不快速成长又不行,这其中并无两全之法。
站在桌边看了片刻,他轻手轻脚解去坚硬外甲,把人悄悄从圈椅上抱起。宋星遥约是累惨,没醒,嘴里咕哝两句翻个身,竟蜷入他怀中,手上握的案卷松落,直坠地面。林宴惟恐惊醒她,一边抱着人,一边抬脚,让案卷稳稳落到脚面后又将案卷以脚送回桌上,才把宋星遥抱到贵妃榻上。
房内的贵妃榻只供小憩使用,只能躺下一个人。林宴将她放下,取来薄被盖上,又解去她脑后发髻,叫她躺得更舒坦些,他才在榻侧坐下,盯着她的脸发呆。
几缕发丝覆面而过,他探指而出,将发丝勾到她耳后,指腹却沿着她的耳廊缓缓摩挲,划到下颌上,来来扫了扫,忽然点住她的唇。
唇色莹润,催人生欲。
林宴拈了拈指尖所触及的柔软,飞快俯头,唇瓣相贴,如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不过一点甜美,已胜人间万般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