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是要求个如意郎君。”
“那是你吧,年纪到了也思嫁了。”宋星遥白她一眼,她没那么不切实际,三盏河灯,一求家人平安顺隧,无灾无病;二愿自己前途无量,逍遥自在。她就这两个愿望,不贪心,所以第三盏河灯无所求。
两人在这头聊着,池面上的河灯顺水而下,漂了没多久,便叫池边的人捞了起来。那人只挑宋星遥放的灯,将灯中红笺展开。字迹是宋星遥的 ,可没有一个字与他有关,他看了许久,方也提笔在那第三盏河灯的红笺上落下四字。
星遥海宴。
莲灯又再度放回池中,顺水而去,不知漂向哪里,那人也在池边失了踪迹。
这头宋星遥在池边坐了半天,方与燕檀起身要回家,岂料还没走出两步,便听有人唤她。
“遥遥。”
是她熟悉的声音。
宋星遥转头一看,果见林宴站在槐树底下,她十分诧异,这大晚上的,他不在家里过仲秋,跑这里做甚?莫不是有要事寻她?
难道韩青湖在宫里出事了?
她心里一惊,忙朝燕檀道:“你在这儿等我。”
燕檀不乐意了:“怎么又是他?娘子,你可要洁身自好,千万别色令智昏做出傻事。”
什么色令智昏?这词能乱用的?她和林宴,哪个是色,哪个算智昏?
宋星遥一拍她脑门:“别瞎说,你娘子我还没到那地步!”说完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槐树底下,只冲他道:“你怎么来了?可是有要紧事?”
林宴久未见她,此刻一见便不舍移开目光。天气微凉,她素色里衣外罩了件袒领半臂,臂弯里搭着条长帛,腰肢被裙子系得纤细柔软,头发全梳,露着光洁饱满的额头,一张脸像藏在夜色的圆月,格外温柔。
十六岁的她,已经很有当年嫁他时的轮廓了。
“没事。”他摇摇头。
“那你来这里做甚?”宋星遥大惑不解。
“几天没查你功课,过来考考你。”林宴又道。
宋星遥顿时变脸:“你可真是敬业,这大过节的跑来查我功课?你让不让人活了?”
林宴低声笑了:“逗你的。真要这节骨眼来查功课,我怕改天不止在看到‘林贼狗东西’这句话了。”
“知道就好。”宋星遥没好气道,又想起韩青湖,不由感慨,“也不知青湖如今怎样了?进宫真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人生在世,能随本心自由抉择的机会其实很少,总受制约牵绊,就像这些河灯,随波逐流,不是每一盏都会流入江河湖海,大多半途而折有了别的去处。不能说不好,但都不是最初的方向了。”林宴双手环胸靠在树杆上,望向窄小的河道。
池面上的灯光倒映入眸,如碎星点点。
她与林宴之间,极难有这样平静闲话家常的机会,初秋冰爽的气息让人卸去疲倦戒备,宋星遥暂时摆脱旧影,站在树下石栏前,随他一起远望:“也许吧,会走到哪一步,谁也不知,且行且看。你来这里,不会就为了同我说这些吧?也不怕县主和林晚在家瞎猜测?”
“我记得去年的仲秋,就是和你一起过的。”林宴走到她身后道。
宋星遥手肘撑着石栏,半身探出,河畔有几只萤虫飞起,一点一点叫人伸手欲够。
去年这个时候,她还恨惨了他,巴不得他离得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别再有瓜葛。遥想初见时的针锋相对,□□十足的碰撞,宋星遥有些好笑——刚归来的自己,深陷过往不可自拔,恨所有与过去有关的人。
那样的日子并不好过,所幸时间是剂良药,不止抚平伤痛,也让人心平气和。
“怎么?还想被我骂几句,再用刀扎两下?”
“仲秋佳节,该和自己的家人团圆。”不是县主,不是林晚,是他在世上唯一的家人。
没什么比夫妻更亲的了,拜过天地,合卺同牢,生同衾,死同椁,一直陪着他的人,是宋星遥。
宋星遥听得眉头微蹙:“家人?”她如今可不是他的家人。
“遥遥,你那张和离书我没同意。”
宋星遥猛地回头——怎么?这会跟她翻旧账?
林宴忙抬手:“退一万步讲,你我同为归人,没人比你我更了解彼此,单就这一点而言,我们就比别人更亲厚些。”
这话倒也没错,宋星遥同旁人不能说的所有匪夷所思的经历,在林宴面前都可以毫无保留地倾诉,不必面对异样的目光,也不必担心被当成妖魔鬼怪,因为林宴与她一样。
林宴打的这个补丁成功让宋星遥放缓神情,她再度转身去够飞萤,嘴里只道:“那你需要我也唤你一声阿兄?”
林宴眉目微落。纵使面上再平和,她心里依旧无法接受任何与他在一起的可能性,像刺猬似的遇到刺激就自动竖起防备。
“不必。”林宴断然拒绝她。
宋星遥从他语气中品出一丝抗拒,想想林晚有事无事“阿兄”的叫唤,怕是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忽然笑出声:“你也有怕的东西?”
“我如何没有?我怕的东西多了去。”林宴上前一步,贴近她后背,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已然大半身探出石栏的宋星遥给拉了回来,另一手抖袖朝空中一晃而过。
宽大的衣袖如同虫网,兜住半空中飞散的萤虫,袖口被他攥在掌中,伸到她面前。
“给你。”语毕,他松开袖口,袖笼中飞出几点荧光,缓缓浮空。
宋星遥露出今晚最惬意的笑容,看看林宴,又看看萤虫,心情大好。
果然还是个孩子,不管长到多少岁,依旧如初。林宴看着她那笑靥,只觉百苦俱消,无论多沉的包袱,多艰难的境地,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这世间能有一人之笑消他苦怨,是他的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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