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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烛突然,就没了抗争的力气,她原来攥紧的手缓慢地松开,垂落在凳椅上。
您说话作数?她耗尽最后一点力气抬头望向江昱成,浅浅说道,拿我,换他。
江昱成一抬头,他本该是高兴的,她同意了,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知道兰烛的性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但是当他再次对上她那对疏离淡漠的眼时,分明看到了她眼里的淡漠、失望甚至怨恨,他拼命矫正这一切想让这一切回到最初的原点的时候,却发现,兰烛眼睛里,已经没有那年除夕夜他见她的东西了。
他不相信,他坚信的是只要她留下来,一切是可以回到原点的。
他最终逼迫自己挪过头,看向外面纷纷扬的风雪里已经冻出的松柏冰叶,如针尖一样在漆黑的夜里清晰可见。
“作数。”
“你留下来,我就放过他。”
槐京剧团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半年来风生水起的兰家剧团一下子没了两个主心骨。
兰家剧团的最后一场演出,是在南妄城,本来是件好事,谁知遇上那一场地震,剧团里的半数台柱子,折在那儿了。
就连声名鹊起一票难求的兰大青衣,据说,也在那场天灾里消失了。
自此以后, 槐京城, 就再也没有人能唱的出那一场惊为天人的《白蛇传》了。
人们感叹天妒英才流年不利的时候,想去兰家剧团捧捧场,却见里头人丁稀少,才知道,就连岭南来主事的林合伙人,也不见去处了。
后来听去岭南做生意的贸易商说起来,林家在岭南也是垄断港口生意的贸易商,先是林家叔伯之间起了争执,林渡父亲的股权岌岌可危,再是不知道为什么,出口的一批货物遇到些麻烦。要说大家都是做生意的,其实很多东西都心知肚明,在边缘上游走的事情,多少也是有的,林家往来生意出口这么多次,要说这一块的问题,肯定是有的,但原先也没人查。这次却不知道为什么,货物在港口被拦截了下来。这麻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若是处理不好,只怕是有牢狱之灾,那可是牵连许多人的大事,林渡哪还有心思和时间,来处理这兰家剧团的事情啊。
兰家剧团一时间少了两个主心骨,形同虚设,江河日下,人人经过都不禁感叹一句,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高楼塌。
这才感叹还得是槐京的几大家族稳固,百年的地位竟然到了今天也无人能动的了。
嘉立在雪地里的浮京阁,楼台里传来曲艺的声音。
吴团长微微弯着身子,一脸发愁却不敢有说法,只得讨笑着,“姑娘,今儿都看了十几个了,您有看上的嘛”
兰烛在院子里摆了长罗汉床,靠在那竹木藤编制的美人靠枕上,闲散地说道“挺好的。”挺好的又是挺好的。吴团长苦涩摇摇头。
江二爷前几天连夜把他叫过来,说要给兰烛重新开一家剧团。他听到消息的时候,嘴巴一晚上都合不上。
啥玩意?又要再开一家剧团,这剧团是说开就开的吗?这里面投入的物力、人力、财力……哪一个不是要人命,更何况,兰家剧团都还在呢,兰烛又开一个剧团,这不是,开玩笑嘛呢,小孩子过家家也不带这么玩的吧。
只不过吴团长刚表示了略微的迟疑,江昱成就铁着脸说,干不好他就滚蛋。
吴团长只能安排了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演,给兰烛挑着,兰烛却慵懒着眉眼,见一个都说一个好,这不摆明了不走心嘛,她能每一个都说好,他能每一个都要吗?
吴团连连摇头,斟酌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还有吗”兰烛打打哈欠,转过来问吴团。吴团连忙回复“还有几个,都在外面呢。”兰烛哦,那就把他们也留下吧。吴团长哈
未等他再发言,兰烛就起身,“就这样吧,我乏了,我午睡去了。”吴团长未来得及留人,兰烛就一头钻进了东边的正厅。
吴团长出了内院,只得战战兢兢地走到外院,找到林伯,倒了一肚子苦水。林伯摇摇头,宽慰着吴团长,今时不比往日。
阿烛姑娘,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吴团望着内院也摇头。林伯“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是吧——”吴团看向林伯,“总觉得好像——”“好像什么”
“说不上来,总是有点不安。”吴团回头,对林伯说,“对了,您得空了劝劝二爷,总这么锁着大门,拒不见客可不太好,江云梳江家大公子,前些日子都找到剧团里来了,也没找到二爷。”
“嗯。”林伯点头。不过他又叹了一口气。
二爷走这条路前,他何尝没劝过呢。他和吴团都看得出来的局势紧张,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只不过他执念太深,根本不想管江家别的事,一门心思的,只想着让一切都归为原位。
谈何容易啊。
入夜,兰烛趴在柔软的床上,听到外面雪压松木折断枝丫的声音,听到住在浮京阁里那些近乎隐形的人在屋檐下小声说话,甚至能听到关灭灯火的时候钨丝里传来的不舍啸叫,直到最后,她听到
', ' ')('锁着恶龙的铁门沿与地砖摩擦发出的低吟声,便知道,江昱成回来了。
如往常一样,他沐浴完出来,坐在她床边,知道她没睡,他似是擦着头发,黑夜中传来毛巾摩挲的声音,“听吴团说,那些给你选的人,你一个都没有看上。”
兰烛回到“怎么会,不都留下来了吗,我全都要了。”她这话没过心,像是应付。
江昱成停下手里的动作,十足地充满耐心地说道∶“阿烛,你认真考虑一下,选几个合适的,我给你再建一个剧团好不好,地址我都选好了,东边的古城楼底下,有一方四合院,雅致古典,风水不错,还有个戏台子,挺独特,不然,明天我带你去看看。”
“那怎么行。”兰烛悠悠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那儿离您的浮京阁这么远,您怎么能允许我去那儿呢,您不是就连浮京阁的门都不让我出吗”
江昱成习惯了这几天兰烛这样的明讥暗讽,他压了压自己的脾气,讨好地说∶“不如明天去看看,开在那儿,你的事业一定会蒸蒸日上的。”
兰烛转过身子来,眼里含笑,却笑的凉薄,“有劳二爷了,不过,若是没有您的话,我的事业现在一定如日中天。”
江昱成后槽牙一痒,而后恨恨地说道∶“如果你不想去看四合院的话,那就陪我去酒局。”
他想让她知难而退,谁知她却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她靠近,淡淡的暗香袭来,长长的头发瞬间就像是生了触角的一样攀附上他的肩头。
她故意趴在他肩头,用一种极度暧昧带有暗示的话说道“好啊,二爷,你知道的,出入这种场合,是我擅长的领域。”
她故意挑衅着他的权威。
但明明是挑衅、是抗争,但只需轻轻一句,附耳攀谈,鼻音缭绕,他心底顿时感觉被密密麻麻的肿胀感填满,
她笑的如妖孽,根本不动情,他却根本招架不住。
半年以来,她是第一次如此靠近,如此接近从前的美好,如此让他这样地渴望,如此地想用醉生梦死来形容他这半刻混沌的人生。
月光散落一地,混着床毯像是海面上轻浮的荡漾,他近乎是哀求到∶“阿烛,给我。”
那鲜少的欢愉最后化成窗外融化的雪水。
只是她始终没有动情,锋利的齿贝钻进他肩胛骨的肉里,咬得他闷哼一声,江昱吃疼,却也不撒手。
那样的痛感却一瞬间让他感觉到了他真实地还尚且活在这个世界上,不用为了心中那些不安和烦躁恼怒。
毕竟他现在,离她那么近,她虽迟迟不为自己欢愉,但那样的肿胀感让自己深深迷恋并且为此发狂。
两人最后汗涔淋漓地四面朝着天花板,渡着同一支烟。
兰烛声音没什么起伏,淡淡地说道∶“江昱成,你说我跟了你,你就放过林渡。”
他胸膛起伏不定,听到兰烛这话,呼吸的节奏一乱,揿灭了手中的烟,抓过手边的黑色绸感衬衫往身上套“兰烛,你当真是一刻都等不了的要救他。”
兰烛笑笑“你和我的这种关系,需要绕弯子吗,想来也是亏,要是我从前跟你每睡一次,就问或许要一样东西,或许要一条活路,那槐京城的人往后就不用去南山寺求神拜佛了,直接拿着贡品来求我,岂不更省事。”
“行啊,兰烛。”江昱成最后连腰间的皮带都系上了,“明天槐京饭店的饭局,你去了,自然,就见到你的情郎了。”
兰烛脸上带着点看不出真实情感的笑容,“好啊~”
除夕夜前京圈小聚定在槐京饭店,槐京饭店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毕竟今晚,名流绅士,财阀权贵,都将聚集在这儿,一丝都马虎不得。
五点开始,来往的客人陆续都到了,槐京饭店门口拉起了长长的红毯,沿途驱散了所有的游客,黑色的安保整整齐齐地站满了两列,从远处缓缓开进的车子最后都停在槐京最高档的饭店门口,从里面下来的人,非富即贵,举止谈吐优雅,气质矜贵。
夫人小姐们衣着华丽,身穿高定,裙摆恨不得比那红毯还要长,镶钻的华丽水晶鞋落在地上,优雅大方地相互攀谈。
这样的入席场面维持了两个小时,等到酒会快要开始的十几分钟,维持会场的大堂经理却意外发现,江家二爷还未来,他急匆匆地去找经理,经理倒是不徐不疾地说,“二爷一般提前十分钟才到。
话刚说完,门外低调的奥迪连号到了。
车停稳之后,先下来的是司机,他打开后驾驶室的门,一身矜贵的男人纽上了西装最上面的扣子,但没直接走进来,反而走到了车子的另一边,开了那门,低头,似是对里面的人说什么。
屋子里面的人踮着脚把脖子伸的老长————什么情况,江二爷带人来了。总不可能是女人吧
在座的富家小姐有隐约的不安,齐刷刷地抬头看向车子里出来的人。
纤细的脚踝,白皙胜雪的皮肤,水蓝色的一身旗袍,头发做了简单的盘发,盘发扣中插了一只蓝色的点翠蝴蝶。
', ' ')('一时间,屋内太太千金一身繁重的打扮倒是显的有些冗余。
大家都只知道红毯要配礼服,为了今晚的宴会盛装出席,恨不得把所有好看的都穿在身上,她却好似根本不在乎是什么地方,那衣服根本就不是特地准备的,好似她平日里就这么穿。
古典美人,大约不管在什么场合,都是这样气质出尘吧。
江昱成微微俯身,伞面朝着她那边倾斜,显然是十分在意她。她出来的时候眉眼寡淡,神情忧伤,一对上满屋子的人,顿时涤荡出一抹游刃有余的笑。
在众人的注视下,兰烛跟着江昱成往里走。江昱成低头对兰烛说道,“挽我的手。”兰烛没顶嘴,自然地搭上,走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下。
等到深入酒会后,原先聚在一起的人见状都过来,举着手里的酒杯往江昱成所在的方向涌去。
唯有独有坐在宴会厅里面的人,微微抬眼,看到外面的人迹动向,便知道江家二爷来了。
他抿了一口酒说,对与他一起坐在方桌上的人说∶ “还以为他不来,只知道醉死在温柔乡里了。”
外头熙熙攘攘的,他抬头,看到江昱成身边带着的兰烛,朝坐在那儿的人抬下巴∶ “看到没,那就是江家二爷的软肋。”
兰烛得了清闲,举着酒杯在那儿,听他们聊着声音不算小的八卦。
“不是吧,二爷真把人带到这种场合里来了啊,这么多年了,他身边女人一直换,也没见把人往京圈的带的,这会是头一次,该不会,是要官宣吧?”
“是啊是啊,江家二爷,不会真要娶这位姑娘吧,据说二爷退婚,可是为了她。”
怎么可能啊,你当赵家是吃素的,江家二爷从婚礼现场一走了之,赵家要是不堪其辱完全可以直接跟江家一刀两断或者直接让赵录嫁给别人,一直没有动静,这不说明了,两家根本就没放弃这事,总是合谋着有一天,把这事办了。”
“是啊,你就说江家老爷子那脾气,能让这样一个人入的了江家的门槛。”
“那江家二爷今晚带了这姑娘来,是怎么回事?”“那姑娘你们不认识吗,很有名气的,兰大青衣。”“兰大青衣不是据说在南妄城已经……”
“我参加过她的戏迷见面会,她与江家二爷,还有一段风月往事呢。”“那如今,走的是破镜重圆的戏码了”
“什么呀,一个唱戏的,能来今天的场地,真是抬举她了,摆明了就是外面混不下去了,又回来找江家二爷了。”
“我赞同你说的,我可听说了,原先的兰家剧团靠的是那林家的公子哥们,这不林家有难了嘛,她眼见着自己背后的大树要倒,赶不及地就回到了江家二爷身边,就这点能耐,依附于他人生活的菟丝花,也配站到今晚的酒局来。”
“小声点——”一旁的人提点着,扯了扯正在说话的人的衣袖,示意她看斜对角。
一行人才看过去,兰烛站在白色牡丹花簇的后面,坐在白色的椅子上,抿着香槟。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聊天的人面面相觑,“应该没听到吧?”管他呢,有本事她去跟二爷讲啊,我才不怕。“得,你不怕你问问你老爹,怕不怕江家二爷。”
那姑娘才闭了嘴,一行人才拾掇着远离兰烛所在的地方。
兰烛笑笑,槐京城的富人圈子,也这么爱嚼舌头啊。
她不在乎,她知道她回到江昱成身边后,她身上就会被打上那样的标签。
他们说的没错,她的确是曾经依附江昱成而生,如今是不是,对她来说也不重要。
只要江赵两家不清不楚的存在这么一天,她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所以她从未有任何幻想过。
江昱成把她带过来是什么心思,她不清楚。
但是她真实的感受到的,从前她在暗处,在浮京阁里的时候,遇到过许多跟她一样,被他们这些富家子弟待在身边的姑娘,他们同病相怜,甚少讨论金主对他们的态度,也甚少听到别人对他们的评价,换句话说,在这场心知肚明的交换中,交换者和被交换者,都不评判这里面的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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