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杨文先在旁作证,陛下都不会不信的!你强说人家去了你家,便是袁杨那里都过不去。”
“可我不信!”王甫陡然应道。“袁杨作证又如何?天晓得他是不是先杀我不成,这才跑到袁逢府上做戏?我只知道,那厮差点杀了我收在膝下几十年,准备养老送终的儿子!如此胆大包天之徒,我若是不能杀他,天下人如何看我王甫?”
“王常侍。”曹节愈发无奈。“我们昨日刚在大朝会上勉强过关,此时不是计较这种事情的时候,更不是和袁杨再起什么纷争的时候。”
“我就不懂了!”王甫忽然面色涨红,然后直接向前一步逼了上来。“大长秋,这天下事难道不是你我说了算吗?”
“九年前,窦武、陈藩何其猖狂,不也是被我们一朝击破,身死族灭吗?”
“五年前,有太学生蠢蠢欲动,在宫门上写字,辱骂我们是阉宦,我们根本就没亲自动手,只是让段熲出面,便处置了数千太学生……怎么到了如今,我等反而要小心这个小心哪个了?”
话到此处,王甫直接朝着一个两千石官府的老年无须之人看去:“袁赦,你来说,我王甫欲杀一人,需要在乎什么袁杨的言辞吗?”
被袁逢认做兄弟,成为汝南袁氏一员的袁赦喏喏不敢言……毕竟,一群年长的常侍之中,王甫的嚣张和霸道是出了名的。
“还有曹公!”王甫忽然又扭头看向了大长秋曹节,并上前逼近了数步,与对方面面相对。“你是不是和那段熲一般老的不成样子了?若是你没了胆气,就将这个大长秋让与我做,也算是名正……”
“啪!”
话音未落,曹节直接一巴掌抽到了对方的脸上。
王甫晕头转向,面颊肿胀,却是清明了不少,便赶紧俯身请罪,而实际上并没有沾惹此事的中常侍袁赦、淳于登等人也是立即躬身谢罪。
“诸位。”曹节长呼了一口气后,方才负手对眼前的一众老牌宦官说道。“你们以为我不想杀了这上蹦下跳的小子吗?你们以为我不想让朝堂变得如之前那么安生吗?可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之前那么安生的朝堂,如今却是如此汹涌暗流?”
“请大长秋赐教。”王甫低头勉力应道。
“王甫。”曹节盯着眼前之人冷冷言道。“你刚才问的其实挺好……不过我也想问你,我们二人联手诛杀窦武、陈藩之时,天子多大年纪?我们让段熲一口气抓了几千太学生的时候,天子又是多大年纪?而如今,过了这个朔日,天子又是多大年纪?”
一众年长常侍身子纷纷一颤。
“还是说,王常侍你以为天子是个蠢笨之人,可以任你施为?又或者说,你把张赵等常侍全都视为了无物?”
王甫也已经不敢说话了。
“诸位,我们一群宦官,权柄全都来自于这身后的北宫,而如今天子年纪到了,又极为聪慧圣明,那外朝自然明白,天子这时候必然要做个决断的,所以才会如此蠢蠢欲动……讲实话,陛下若是想继续把事情交给我们,我们自然要尽心尽力,可陛下要是不想让我们再做事,以我们的年纪、身份,此时只能尽量谋身求个后路了!”
言到此处,曹节神色愈发黯然:“现在的问题是,陛下虽然与我们留了几分面子,但以新代旧之意却总是没变的……你们一个个的,不想着如何存身,怎么还想着杀人放火呢?这些年,仗着天子的信任,你们做过多少得罪人的事情?夜深人静之时,你们扪心自问,真没有怕到流汗的时候吗?”
正月间,冷风依旧,王甫却是大汗淋漓,心乱如麻!
“不瞒老师。”公孙珣对着卢植昂首挺胸般的解释道。“学生行此事,一来是要在朔日大朝后站出来,告诉天下人,我辈士人之血还未冷,并不会因为一时之挫而有所动摇,所谓逆境之中奋发向前,化身中流之砥柱……”
卢植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来看了自己这个学生一眼,然后继续低头写起了自己的公文……话说,如今朝中非是最紧要的文书,大多都已经开始用纸。不过,这也没让公孙氏多赚了多少,因为仿造的纸张很快就出现了,如今洛中用的‘公孙纸’,除非是蔡邕那种对纸质量杠精化的书法家,否则都是从河南本地作坊里买来的。
这边,见到自己老师如此反应,公孙珣难免有些尴尬,便赶紧低下声来继续解释:“老师,不管如何,天子以新代旧之意总是有的,既然如此,我辈就应当把握大势,主动出击。一来,要提前布局,让己方的一些人在一些关键职务上就位,伺机而动;二来,应该用各种手段压迫局势,让事情尽早激烈难制,逼迫对方露出破绽,所谓以血勇之气催动堂皇向前之阵……”
“你且住,”卢老师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纸笔。“昨日你去骂袁逢、吓王甫就是要压迫局势?”
“是!”
“你就不怕被王甫宰了?”
“南宫和家中我是不怕他动手的。”公孙珣从容道。“而路上我安排了三十骑护卫,俱是血战回来的北地精锐,他要是敢来死的一定是他!”
“……”
“老师以为如何?”
“谁教你的?”
“什么?”
“谁教你的‘压迫局势’?”
“……桥公!”
卢植猛地睁大了眼睛,然后良久方才微微颔首:“若是桥公让你如此做,那想来也是有道理的。你再说提前布局……这也是桥公的意思?”
“非也。”公孙珣不由紧张了一下。“这就是我的有感而发了。老师你看,我刚刚被任命为了曹中主管洛中防盗防火防贼的从事,便不由思索,如此职务,若是得了尚书台和司隶校尉的首肯,那洛中随便一个两千石以下之人岂不是都能手到擒来?所以,我们应当把敢做事的人放到司隶校尉这个职务上,而让心中有大节的人来统帅尚书台。”
“那也没用。”卢植幽幽言道,然后再度从脚边捧出了一个公文盒子。“两千石以上,无论如何都是要请旨的,而中常侍全都是两千石,而且还多封侯爵。”
“但若是提前有这样的准备,届时只需要天子点一下头,那事情就可以骤然做成了!”公孙珣勉力再劝道。“老师作为吏部曹尚书,一定要心里有所明悟才对。”
卢植忍不住笑出了声:“那文琪你这位千石郎中不妨与我这位吏部曹尚书说上一说,谁是敢做事的人,谁又是心中有大节的人?”
“现尚书令阳球阳方正,可堪为司隶校尉!”公孙珣压低声音,正色言道。“而光禄大夫桥公,最有资格做这个尚书令!”
卢植微微一愣,然后居然缓缓点了点头:“阳球此人比你还胆大包天,桥公此人更是节义为天下冠,所以,你这两句话虽然有些是愈矩,却真的无可辩驳!”
公孙珣继续低声言道:“还有,昨日我与杨彪同出袁府大门,他拉着我的手说自己很快要去京兆出任京兆尹,恨不能助我一臂之力。我就对他说,京兆繁华,王甫等阉宦必然会有所荼毒,不妨在彼处暗中收罗证据,然后送到我处,以作备用!”
“哈!”卢植不由嗤笑一声,然后再度放下了刚刚拿起的公文。“杨文先居然也被你拉上船了?你这一夜之间到底做了多少事?”
“真是偶遇。”公孙珣无奈解释道。“桥公是下朝时碰上的,杨文先是袁府碰到的,阳方正之事是刚才刘公带我去接受任命时陡然想起的,他不是之前便在尚书台前方喊过吗……什么,若为司隶校尉,怎么会让妖异如此嚣张?”
“还有吗?”卢植不由追问道。“除了这三人,还有人要上你这中流砥柱的船吗?”
“没了。”公孙珣赶紧摇头,复又急速催促。“如此还不够吗?老师你的吏部曹实在是太紧要了,若是你能襄助一二……”
卢植一边低下头来阅读公文,一边连连摇头:“文琪,你所言压迫之势尚未起效,此时曹节、袁逢都未显乱象……运作司隶校尉、尚书令这种要命的职务,简直是在提醒对方要有所警醒。”
公孙珣固然失望,但却也知道自己老师所言不差,而且终究是他变被动为主动的第一日而已,也没想太多。所以,一念至此,他只好微微躬身行礼,就此告辞。
然而,就当公孙珣离开吏部曹所属,准备回中都官曹所在门廊时,一名捧着公文木盒的尚书郎却是迎面失笑喊住了他:
“文琪昨日骂的好痛快。”
公孙珣自然连连谦虚,而二人寒暄数句之后方才准备各自归位。
然而,就在二人错身之时,这位吏部曹尚书郎却是忽然捧着他的公文盒子低声言道:“文琪确实厉害,那袁太仆似乎是被你骂的有些心慌,这都上表将一些灾厄归到自己身上,准备自请降职了。”
公孙珣只是微微点头,却并不以为意……毕竟,对于袁氏嫡子而言,官位这种东西,今天降下去明天还要升上来的,人家袁逢始终免不了一个三公之位的。
不过,刚要抬腿,公孙珣却是猛地一个激灵,然后愕立当场良久,最后他居然再度转身往卢植这个吏部曹尚书处去了。
“初,本朝太祖在洛,与诸公相约诛宦,然曹王凶淫,袁杨昏鄙,故屡不得时。迁延日久,朝堂遂有黯挫之色,疲敝之语。及朔日,太祖殚夜而为,先惊王甫,再斥袁逢,复又说得杨彪同谋。翌日,趣见吏部曹尚书卢植,求以阳球为司隶校尉,桥玄为尚书令,乃速定人心。洛中闻之,无不侧目,皆以太祖为中流砥柱。”——《世说新语》.豪爽篇
ps:这两天状态不行,那天9.6k后,可能是晚上北京变天,起来后直接头疼的难受,然后下嘴唇还起了四个溃疡……各种难受的要命,注意力难以集中,写的也很吃力……我尽量调节,还希望大家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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