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炎母亲赶回来,看到孩子没什么大问题,放了心。陪了任炎一会,给他唱了首生日歌,她决定返回邻省继续工作。
任炎表现出了一点不舍。千淼你知道吗,到现在任炎都很后悔他当时表现出了这点不舍。
因为他对母亲的这点不舍,让父亲对母亲觉得非常生气,导致他在送任炎母亲回邻省的一路上都在和任炎母亲吵架,他责骂任炎母亲不配当妈妈,孩子过生日生病住院了,她都不能好好陪一陪。
任炎母亲跟他吵,说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想让她留下陪孩子的目的,不就是他想得空出去应酬吗,他又算得上是什么好爸爸?
两个人在高速上吵起来。越吵越严重,吵着吵着就动起了手。撕扯间,任炎妈妈开始抢方向盘。
后面不用我说,千淼你也明白了对吧?是的,他们出了车祸,两个人都没了。
任炎从此没有了父母。
他到现在都很后悔,为什么要对母亲的离开露出一点不舍来?如果他把对母亲的那点依恋不舍藏起来,父亲就不会和母亲吵架,他们就不会吵到高速上去,吵到彼此陪着对方丢了性命。
千淼你还记得吧?那天,是任炎的生日。
“千淼,喝点茶。”雷振梓给楚千淼重新满了杯热茶,“别难过,这还不是任炎他最难的时候。现在你就难过得不行,后面要怎么听下去呢?”
楚千淼带着管发酸的鼻子愣在那。
“后面,还有更难过的?”
“是啊。”雷振梓说。
任炎的父母去世以后,舅舅把他接到家里抚养。
舅舅很自责,觉得如果自己不拦着,让任炎的父母离了婚,他们就不会出现高速上那场悲剧了。
因为这种自责,他以一种近乎想要补偿的心态,对任炎非常非常好。
对了,我忘记给你介绍舅舅家里的情况了。舅舅晚婚,娶的是个顶顶漂亮的女人,她给舅舅生了个儿子,比任炎小四岁,名字叫谭深。对,就是你知道的谭深。舅舅平时做生意应酬多,经常不在家,任炎外婆和舅舅一家住在一起,她身体不大好,所以谭深基本都是漂亮女人在带。她把孩子宠惯得不成样,谭深从小就任性,不合心意就会发脾气,想要的玩具想尽一切办法都要得到。
但自打任炎被接到家里,舅舅回家多了。他对任炎照顾得无微不至。
漂亮女人本来就嫌舅舅每天只知道做生意出去应酬,不解风情;后来他甚至还把妹妹的孩子接回家里养,并且他对妹妹的孩子比对自己的儿子还要好。漂亮女人生气了,她和舅舅摊牌:要么送走任炎,要么离婚。
舅舅发现了一些事情后,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离婚,让漂亮女人净身出了户。漂亮女人离开那天,谭深拉着她的袖子哭着喊着地不放手。是舅舅过去硬把两个人掰开的。
漂亮女人走了。谭深认为是任炎的出现,才导致了自己没有妈妈。他开始愤恨任炎。
谭深也不能理解父亲对任炎的好是带着点亏欠的,他只把任炎看成是掠夺者。他只知道父亲对任炎好,给任炎钱花,夸任炎优秀,看到任炎就笑得一脸欣慰,还告诉他,要向任炎学习,别整天瞎混不知进取。
千淼你知道的,天天被别人家的孩子刺激,心理是要扭曲的。很不幸一直被母亲宠着惯着的谭深,心理应该是渐渐扭曲了,他把父亲对任炎的好全都归罪在任炎头上,他认为任炎是个掠夺者,他认为是任炎掠夺了他的父爱。渐渐地他养成了一个习惯,他愿意从任炎身边掠夺任炎拥有的一切东西,越是任炎喜欢的,他越要不择手段地掠夺走,占为己有,他希望看到任炎痛苦。
任炎父亲那边没有亲戚,他在世上只有舅舅外婆这么两位亲人,他只能寄人篱下在舅舅这里。所以谭深对他的掠夺,他躲不开。
所以你说他能怎么办呢?他只能克制隐忍。
他就这么克制地活着,告诉自己忍一忍,忍到大学能离开这个家就好了。
可高中毕业时还是出了事。
高考之后他在网上做竞赛题时认识了个朋友,两个人约好一起去邻省某墓地探探险。那墓地在山上。那墓地也是当年任炎母亲临去世前在勘探的项目。
任炎想去看看母亲生前心心念念地最后一份工作,那份没来得及完成的工作。
他很想念他的母亲,他一直愧疚,因为自己那一点留恋,让父母争吵到彼此送命。
他和他在网上遇到的那个朋友背着行囊出发了,给家里留了字条。
很不巧,他那个朋友不怎么靠谱,带错了路,他们在山上迷路了,手机也都耗到了没电。他那个朋友还踩进了不知道多少年前猎人挖的坑里摔断了腿,任炎为了救他上来,废了不少劲儿,而救出他之后背他下山就更费劲儿了,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他下山后又先把那朋友送进的医院,而后才坐车回家。
但千淼你知道吗,就在任炎背着他不靠谱的朋友下山的时候,他们本来要去的墓地附近,那里发生了山体坍塌,从那经过的人都被埋了,无生还。
事件上了新闻,舅舅从新闻中看到这个消息,打电话给任炎,怎么打都是关机。于是他意识到,任炎可能已经被活埋了。他陷入巨大的难过和自责中,觉得对不起挚友,对不起妹妹,现在连他们的孩子他也对不起了。千淼你知道的,中年男人,常年应酬,经常抽烟喝酒晚睡,再这么一激动,突发心梗成了一件一点都不偶然的事。
——如果任炎那个不靠谱的朋友没有掉进坑里,或者掉进坑里没有摔断腿,或者任炎没有送他那个不靠谱的朋友去医院,他先回了家,他舅舅及时地看到他还活着,都不会心梗的。
可人生哪有什么如果?
所以任炎回到家时,他看到谭深和外婆正围在舅舅身边。120赶在外面的路上。
舅舅看到任炎回来,一高兴,一激动,情况更坏了。
他拉着任炎的手,口齿不清地跟他说话。
对,那是舅舅弥留前最后的话。他没有跟谭深说,没有跟外婆说,他拉着任炎的手说。
任炎把耳朵贴在他嘴唇上,听到舅舅吃力地告诉他:舅舅快不行了,以前我替你爸爸妈妈照顾你,以后就你这个当哥哥的帮我照顾你弟弟了。他性格不如你,你多让让他。
交代完这些事,舅舅也走了。
舅舅似乎早有预兆自己会随时离开似的,他把他的财产提前设立成了家族信托,由舅舅的律师负责从每月收益中分出三部分,分发到外婆、任炎和谭深的账户上。
谭深从此更加视任炎为仇人,不得不生活在一起的仇人,掠夺了他父亲所有的爱又害死他父亲的仇人。他对任炎的掠夺也更加变本加厉。
舅舅走后,外婆和任炎、谭深相依为命。外婆告诉任炎,舅舅是因为他没的,多少算是他害得谭深没有了父亲,这一点上他是亏欠着谭深的。况且舅舅临终交代他照顾谭深,所以他做哥哥的,得多让着点谭深。
听到这,千淼你应该知道了,任炎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的性格了吧。
他身上背负着父母的去世,也背负着舅舅的去世,他心怀愧疚。他身上还背负着舅舅去世前的嘱托,他因此对谭深忍让。
但谭深喜欢掠夺他在意的一切。
他因此只能封锁起自己的喜怒哀乐,他让自己变得克制隐忍、无欲无求。
他不让自己有喜好,因为不喜欢就不会想得到,不得到也就不会失去。他对什么都不在乎,这样谭深还能从他那里抢什么呢?即便抢去了什么,他又不在乎,也就不会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