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也都没上学,哥哥想考校什么?幻娘说。
上次给你的那谱子,有练习么?陆宣义问。
嗯,是《风雷引》么?时间过的太久,幻娘想不起是什么曲子了。
陆宣义点头,叫人拿琴来。
幻娘的琴乃陆四郎亲自斫的,名曰独幽。那一世独幽陪她颠沛流离,到了平亲王府时,李令琦还常命她在书房抚琴。
轻抚琴弦,犹如故人重逢。
曲子早已弹奏过无数次,她揉着那一世心中的沉郁,这一世重来的希望在里面,本来刚猛疾烈的曲子,多了些萧疏冷艳遗世独立的韵味。
李令琦跟在方姨娘后头,远远的就听到了积满郁气的琴音。
水面上传音极远,宛如声声闷雷在旷野炸开,继而激荡轻扬,如风飘忽旷达,不惹尘埃不知是怎样人物才能奏出这样天然的一曲。
走近了,他才看到弹琴的竟是那个爬树摔断腿的千金小姐。
稚嫩的女孩儿临湖抚琴,专心致志,明亮慧黠的眼眸并未看任何人,已是人琴合一的状态。
同样的曲子,他幼时在宫中听国手林清风演奏过。
那位国手青年时矢志报国,因党争而被革职,新帝即位,又因善音律被召入宫,任司乐,壮志难酬,每每琴音中都带着郁气,却极动人心弦。
这小女孩儿,年纪这样小,竟与年过六旬的国手奏出一般境界的曲子,真是人不可貌相。
也不知她这样一个养在锦绣堆中金尊玉贵的小姐,哪里来的这般郁郁不得志的情怀。
方姨娘不愿打断女儿抚琴。
最后一丝琴音平息消散。
陆宣义鼓掌赞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妹妹这一曲,比愚兄高出不知多少去了,原想考校你,等下还要请妹妹指点指点我了。
方姨娘说:少爷,小姐,大夫来了。
幻娘说:那回屋去吧,准备换药。
旁边伺候着的丫头,马上就要去找人来抬她。
李令琦说:不妨事,在这儿换药还好些,屋内空气浑浊还不如此处。
就依小大夫的。
陆宣义坐在一旁,看她换药。他也有些惊奇这来换药的大夫这般年轻,但妹妹说好,那便是好的。
幻姐儿,小大夫说,旅店的老太爷去了。方姨娘朝幻娘使眼色。她终于信了幻娘说的梦境。
幻娘点头,看着专心拆绷带的少年。问道:小大夫,问你个事。
李令琦手下一滞,尽量冷静地回答:小姐,请问。
我家一亲戚,被人下了毒,吃了面色发红倒地就死了,仵作也查不出来异常。请问小大夫可知道这是什么毒,药。?
李令琦抬头示意旁边的仆妇上前按住她,然后手下使力一扯
幻娘觉得不如之前疼了。
恢复的不错。李令琦将旧绷带扔到旁边一丫头捧着的铜盆里,起身净手。
小姐说的可有其他症状?单凭一个面色发红倒地暴毙,不太好判断。这就有许多药可以做到。
幻娘沉思。
陆宣义问:妹妹,你说的是哪家的亲戚,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了,幻娘说:是姨娘家的乡下亲戚。
方姨娘忙点头称是。
陆宣义满脸问号,他记得方姨娘也不是乡下人,世代都是临安城里人,不过想到妹妹平时淘气作妖事迹,便也不追问了。
幻娘说:大夫,就是吃喝如常,忽然面色发红去了,家里使钱从外地请仵作来,也没查出什么,只说是有旧疾,突然发作。但是后来又偷偷听人说,给她下了毒。我们也找不着那药,没个证据。
李令琦打开自己的小药箱,拿出一小瓷盅,拿木勺舀着里面的明黄药膏涂在干净绷带上。
仵作查不出,那便不是大虞朝的毒药,我跟师父在西域疏勒国见过一种草,当地语喊的球织那莎,把草的汁水挤出滴在羊肉上,可去羊肉的膻味,味道十分鲜美。
曾有商人想把球织那莎带进关来贩卖,但水土不服,无法种植。于是又想法子把球织那莎晒干打粉。
当地人劝他不要尝试吃鲜草汁之外的吃法,也说不出来为何,只知道是祖宗的规矩。
然后那位商人就将球织那莎的干粉拌在羊肉手抓饭里,味道十分鲜美,吃完没多久就脸色紫红,倒地气绝,一句话都没留下。
当时我与师父在场,为他验尸,像是心疾发作去世。但先前我师父为他把过脉,无任何疾病,敢于往西域闯荡的商人,身上多带着武艺,又正值壮年,身体气血旺盛。不过我们也只见过那一例,不敢断言就是吃球织那莎所致,但小姐说的确实十分相似。
幻娘面色煞白,有这东西那就是了。
方姨娘也很震惊,她想那旅店老太爷死了也只是女儿随口胡说,本来他八十多岁碰着头也没几天好活,不过是巧合,这又撞中一件事,她不得不认真思考。
大夫,那毒能解么?幻娘问。
能治,球织那莎药性燥热,晒干后火气更胜,若在刚误食时立即吃寒凉药物对冲一下,可救。李令琦对方姨娘正色道。此毒不须炮制提纯就可害人性命,且味道鲜美,若广为人知,不知要害多少性命。姨娘这位亲戚死得蹊跷,还须报官翻案,定要仔细追查毒,药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