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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灵罗见她一指戳来,意欲避开,却不料那玉横陈速度极快,早已戳中他眉心。僧灵罗只觉得额上一痛,如被利刃贯脑,先是一股寒冰之意涌入脑髓,眼前发黑,随即一股热流在颅骨里左冲右突,仿佛把全身的血液都给抽到了头顶一般。

僧灵罗痛得跪倒在地,只觉得眼前各种画面纷至沓来。一时那安瑶芳的脸在他眼前惨笑,一张空荡荡的人皮里钻出无数的蛆虫来,向四周逃散;一时那风月神将站在他面前,胴体上只围着一袭红纱,背后一双彩翼扇动,大眼睛里却流出血泪来;一时玉横陈低头抚琴,一名白衣男子站在她身后,脸色惨淡;一时穆千言抱着沈星河的尸身,一手握着七星龙尘剑,横刀自刎。

僧灵罗只听得耳旁熙熙攘攘,一个男子的声音道:

“小罗儿,你应承我,将来无论何时,发生何事,若遇到两难之境,顺应你心中所愿行事,不要为他人的想法所干扰,可好?”

“师兄,你为何不告知师尊,就要自己私自离山?你为何此次回来,闷闷不乐愁容不展?以前随身跟着你的那只小青雀,去了哪里?”

“青灵子,你勾结邪魔外道之女,叛离佛门,背誓纵欲,竟想趁为师闭关之事,连夜脱逃吗?”

“师尊,求你放过师兄!”

“僧灵罗,为师怎么教导你的?逍遥灵寺之人,心怀天下苍生之运,岂能为个人情爱恩怨所惑?无情无欲,无悲无爱。今日`你既可为了门规杀你师兄,他日亦可为了天下苍生牺牲为师甚至你自己,方为我逍遥灵寺之弟子。”

“温自白,我青灵子可以用自己的命去灭了五通妖道,可是你让一介弱质女流,卷入这分争之中,白白送了性命——如果这天下人的安宁,要用碾压一个弱女子作为代价换取,这样的天下苍生,又难道是我们要拯救的天下苍生?”

僧灵罗只觉得脑中被搅得如一片混沌,不知身在何处,又听得一个高畅清远的声音道:

“修罗明王,你率阿修罗部与天族为敌,导致杀戮无数,堆积骨殖如山,今日如来罚你堕入轮回,尝尽人生八苦,你可有怨言?”

“佛祖,本座虽然杀戮无数,可是帝释天抛弃我妹妹修罗帝姬在先,本座若不战,岂非是我阿修罗界的耻辱?战而不杀,又为何战?你因杀戮而罚本座入轮回,毫无道理,本座不服!”

“佛祖,修罗明受佛法熏陶,却犯下如此杀孽重罪,受此惩罚合情合理,甘入轮回!”

“修罗帝姬,此次天龙八部之战,皆因你而起,如来亦罚你堕入轮回,你可有话说?”

“佛祖,天龙八部之战虽因我修罗帝姬而起,可是若不是帝释天苦苦纠缠,又怎会造成今日苦果?修罗帝姬今日自挖双眼,以示自己识人不清。只求佛祖待我历经轮回之后,与我解开与帝释天的姻缘之结,修罗帝姬便无他怨。”

“修罗帝姬,你与帝释天之间的情爱纠葛,非如来所能定夺。帝释天曾将春秋回梦笔丢入多情七宝海,立誓说,若能将多情七宝海中的每一滴墨汁回到春秋回梦笔的尖端,他便与你分离。”

“如来,那多情七宝海中的水滴,多于恒河之沙,那妾身岂非永无摆脱帝释天纠缠之日了吗?”

“修罗帝姬,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除非——”

僧灵罗忽然觉得脑中压力一空,猛然惊醒过来,躺在地上喘气。他先是觉得眼前黑漆漆一片,半晌才发觉,时间竟然已经到了深夜。僧灵罗拈了一枚镇魂针,往四周一照,见自己仍旧躺在那片密林之中,玉横陈早已不见人影。他心道,那玉横陈究竟是什么人?她在我额头点的那一指,说我降魔天眼未开,是什么意思?她又为何要称我为明王?

僧灵罗坐在原地,将明真诀运转了两个大小周天,觉得灵力运转无碍,方才站起身。他又觉得不放心,展开眉间灵犀,想要试试是否有异样。他却觉得脑中“嗡”的一声,自己天生的灵犀之力竟然比之前扩大了数倍,仿佛整个树林都在眼前绽开了一片红光,其中纤毫微尘,无不尽收眼底,且其余感官亦同时被放至极大,虫鸣鸟叫,乃至一片树叶落地,都能被他毫不放过。僧灵罗只觉得又惊又喜,胸中无比畅快,竟一时舍不得收回灵力,用灵犀观照了足足盏茶功夫,方恋恋不舍收回,重又变回五感平凡的普通人。

僧灵罗心想,这玉横陈对我并无恶意,只是她究竟是何来头,为何她一点之下,我的灵犀之力竟突破如斯?他想不出其中缘由,又见夜已深沉,惦念着杜家那女鬼超度之事,便提起灵力,一路轻足飞纵,来到杜府。

僧灵罗见杜府上下静悄悄的,仿佛都已陷入沉眠,便跳入大门,走向那枯井所在之地。刚绕过院中假山,只听山后一男一女,声音十分熟悉,唧唧哝哝,不知说些什么。僧灵罗便捏了个隐身诀,悄悄走到假山之后观看。只见山后光线十分黯淡,两人搅做一团,看不清面目。只听那女子道:

“大少爷,你喝醉了酒。若是老爷知道你对我如此轻薄,看他还饶得了你?”

那男子酒气熏天,舌头打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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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姨娘,你知不知道,你长得真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若你不是我的姨娘,多好啊……我真想与你天长地久,不离不弃……”

僧灵罗心想,原来是雪藏梅和杜寒江在此密会。这杜寒江真是侮辱斯文,自己妻子死得不明不白,自己弟弟又新逝,自己却跑来与父亲的小妾通奸。僧灵罗本不欲偷窥,却想,雪藏梅目的不纯,且看她究竟要干什么。

只听雪藏梅说:

“大少爷这个天长地久的誓言,也不知说给了多少姑娘听。我听说你娶亲前,与狮子楼的花落梅打得火热,回头你便新人胜旧人了。你今夜信誓旦旦,也不过新鲜两三日,回头娶了更好的姑娘,我便也只是个五姨娘而已。”

那杜寒江指天誓地,信誓旦旦道:

“我发誓,若不是我老爹逼着我娶安瑶芳,我才不会娶她呢。自始至终,我心里只有花落梅一个,可惜她弃我而去,远嫁他乡,这可不是我的过错。五姨娘若疼惜我,我心里也便只有五姨娘一个。五姨娘可记得那句诗,身无彩蝶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僧灵罗心想,我的灵犀虽然之前察觉不出这雪藏梅究竟有何不对劲之处,可是今日功力大增,再一查探,或许能查出什么不同的东西。

只见雪藏梅抱住杜寒江,幽幽道:

“我怎么会不记得呢?那年我才十三岁,刚被牙婆子卖进狮子楼,什么都不懂。那天瑶姨让我去陪酒,我带着满脸的浓妆,却怕得只想哭。有个客人特别粗鲁,把整整一杯酒泼在桌子上,非要我脱掉身上的衣服,把桌子给擦干净。是大少爷你出手劝阻了他,替我挡掉了这个灾星。那一晚,你留宿在我的房间里,怕我害怕,坐得远远的,念李义山的诗给我听。大少爷,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定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一直喜欢你,永远不变。只是,我不明白——”

僧灵罗展开眉间灵犀,只觉得眼前红光一绽,将整个假山后面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吃了满满一惊。

一只一人高的蝴蝶,正用着六只细脚,抓住一条一人高的青色螟蛉,将两条触须插进那条醉酒不断蠕动的大青虫身体里。那蝴蝶身后两只羽翼不断闪动着,从上面掉落无数细细的金粉,在空中环绕成一层淡淡的金雾,将那条螟蛉整个包裹起来。

那蝴蝶将头埋在螟蛉青虫身边,轻轻道:

“大公子,那晚你明明和我一起殉情上吊了。为何你到现在,仍然活着呢?”

“大师傅?大师傅?”

僧灵罗睁开眼睛,见那三姨娘正蹲在自己面前,想推自己,又犹犹豫豫,不由得摁了摁太阳穴,皱眉问:

“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在哪儿?”

三姨娘怯生生道:

“我也不知道。我从井下面上来的时候,就发现你躺在这里了。你该不是遇鬼了吧?”

僧灵罗心想,你就是个鬼,我现在可不是遇鬼了吗?他又揉了揉额头,只觉得眉心疼得几乎炸裂,心想,看来这玉横陈也并非全然善意,虽然替我将灵犀之力增强数倍,却也令我无端头疼晕倒。僧灵罗腹诽,若是日后每每使用灵犀,便要头疼昏倒,岂非更加麻烦?

僧灵罗催动灵力,运转了一遍小周天,驱散了脑中的疼痛,见那三姨娘痴痴怔怔,心想,这女鬼三魂七魄不全,留着也问不出什么来,不如替她收了骨殖,超度她去轮回罢了。他便捏了个穿墙诀,潜入井下,捞摸了半日,将那三姨太的头骨寻了出来。

僧灵罗见井底并无其它异状,只在一角落了个象牙珠子穿的佛珠手串,心想,这便是三姨太遗物了,拿去与她一见,断了她与人间的念想,再送她入轮回吧。他便抱了那头骨与手串,跃上井沿,放在三姨太面前,开始念往生咒。

那三姨太却忽然扑过来,抱住他大腿,凄凄切切道:

“我我我还有个心愿,我想再见某人一面。大师傅你替我一并实现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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