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都把人给他送去了,他竟然不要又给本宫送回来了,呵——”
“或许公子没有揣测出贵主的心思,”阿嫦道,“或许贵主当初不应只让郑媱送去一枚玉玦,该让乌衣卫给他一封信,信中说明贵主送郑媱去的意图。”
“不——”长公主顿了顿,说:“他揣测出来了。”扬手一掀,繁复的翟衣裙裾空中翻卷着曳到地面,长公主直起腰来,探足下榻,小婢娥过来为她穿屐理裾。
长公主双足稳稳落在地面。“本宫去看看,那郑丫头如今变成什么样了。”说罢由小婢娥扶着出了内帷。
郑媱正立在四面通风的殿庑之下等候,翠茵为她换上了一身纱衣,纱衣尾长,曳地数尺,其色深绛,火红得如裂苞而吐、恣肆绽放的番石榴。殿庑外是如碧玉倒扣的水池,中植红莲,时入初夏,已经接天连叶,密密匝匝的翠盖向阳而举,随风涛波浪起伏,中有玲珑球灯大小的芙蕖破叶顶起,已现嫣色,将展未展。
微风过,送来一阵清雅的芙蕖香,四方贴着廊柱而饰的纱幔鼓鼓而动。望见长公主到来,郑媱连忙理衣上前福身施礼,身后轻薄的曳地纱衣陡然乘风而起,似要脱离了那纤瘦的身体,轻若无物地翻飞飘举着直出殿庑,拂打上了莲叶,足见其长。
立在一旁的翠茵看得失了神,只觉得换颜归来的郑媱脱胎换骨,穿上一身冶艳的绛纱,一改从前的冰玉清丽之姿,宛如九重天阙之上的绛霞仙姝,绮貌艳光惟有年轻时的长公主可与之媲美。
长公主以涂满蔻丹的护甲轻轻勾起了那尖俏的下巴,仔仔细细地审视了郑媱片刻后,对上郑媱的眼神,眉心一拧,似是不太满意,她说:“只有个皮囊,就是金蝉脱下的空壳,一拈就碎成灰烬了,里头却没什么东西。”
39、凤来
鱼与熊掌可得兼
媛媛眨着眼睛说:“玉鸾就是玉鸾姐姐呀,一个大美人儿。”
他走过来,笑着摸摸她的脑袋,抬眸时不经意地往门隙里瞥了一眼,只瞥见四处缭绕的轻轻曳动的绯色帷幔,掐起媛媛的腰将她抱起:“走吧,姐夫带你去玩好玩的。”
媛媛在他怀里拼命弹着腿踢打:“不,我要和玉鸾姐姐一起玩,姐夫,让玉鸾姐姐跟我们一起玩吧。”
这小东西真是比郑媱还犟,他顷刻间沉下脸来,不怒而威。
媛媛渐渐安静了下来,怯怯地眨着无辜的眼睛望着他,小声诉求道:“让玉鸾姐姐和我们一起玩嘛,好不好?”见他扬起了手掌,吓得忙拿小手捂住眼睛,还瘪了嘴,又移开两根手指,从指头缝里窥视他的神情,慢慢腾出一只小嫩手抹泪,然后一抽一泣地说:“不玩......就不玩嘛,干嘛......打我.......等我姐姐,回来了,我要跟我姐姐说,说你打我——”说罢还朝他翻了个白眼,吐出朱红的小舌头来。
他哪里会真的打她,不过恐吓恐吓她一小孩子家罢了,望着她古灵精怪的模样,不禁想到了郑媱幼时的种种,逼郑媱读书写字的时候,郑媱有时贪玩不愿意,就喜欢翻个白眼,吐出一条小舌头儿来;趁他伏趴在石几上睡觉时,还偷偷拿支笔蘸了墨在他脸上画只王八,待他睁眼时,得逞的她捂着嘴不断嘻笑,他就故意装出不知道的样子来让她更加得意。
只她不知,哪一次画王八的时候他不知道呢。因为亡命,十几年来他不曾睡过一个安身觉,哪怕处于梦寐,也总有一半意识挣扎在清醒的边缘,那一丁点儿警觉还是有的。晚上回到卧房,他一个人讷讷地对着铜镜里的王八笑.......
一面思着往事一面抱着郑媛往前走,其间郑媛与他讲了几句话,他皆没有听见。郑媛恼怒地往他脸上挥了一拳,他才吃痛地回神来看她,恐吓道:“好哇你这小东西,胆子可不小,姐夫都敢打?”
郑媛驳道:“谁让姐夫不听我讲话。”
“你想讲什么?”
郑媛回头往那个方向望去,已经看不见玉鸾的房间了,皱着水汪汪的杏眼上边淡淡的小春山:“姐夫真的不想看看玉鸾姐姐长什么样子么?”她说:“玉鸾姐姐生得像我姐姐,眼睛一模一样,就是不会说话。”
什么意念电光火石般在脑海中一闪,他将她堕在地上,喝道:“你怎么不早说?”
她瘪着嘴哇得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不许哭——”
一声就喝止了她的眼泪,媛媛一颤,眼泪夹在眶内不敢往下流了。
“在这里等着,别乱跑。”说罢他阔步返回,疾步如飞,枝头累累垂挂的青梅打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