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柳非羽、钟妃、太后、介凉,无论是市集上的众人,快乐、满足不仅仅是因为他,也是因为这个世界的缤纷融入了自己的肢体血脉。
而这么好的人……宁姝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甚至可以说是不详的感觉,太过圆满的事物,太过完美的人,或许原本就不是这世界的所属。
是世界上,原本就不应该存在的人啊。
像是生怕吓坏了什么一般,宁姝走的小心,甚至连呼吸都不知道该何处凭依。
介凉在旁低声说道:“皇上,宁妃来了。”
荀翊“嗯”了一声,他有些无力的抬起头,眼前却已经看不见了,视线混沌模糊,好似周遭都被雾霭遮掩。
他唯一能看见的,只是那抹朱红色的衣裙。
是了,那次他就说过,这颜色好看。
很温暖。
原来温度也可以用颜色来感觉啊。
他冲着那个方向勾了下唇角,声音有些沙哑:“不是让你在紫宸殿等的吗?”
“我……”宁姝张了张嘴,“我想你。”
他并不脏污,暴雨冲刷了一切,包括那些他脸上的血污,身上的伤口,甲胄依旧闪闪发光,只是上面平添了许多砍痕。这一道一道,都是想要划在他身上的恶意。
还有多少恶意,能不能被毒辣的日头一照就消弭蒸腾?
“嗯。”荀翊伸手向前:“我也想你了。”
他手伸来的方向有些偏移,宁姝连忙轻抚过他的手,抬在自己的脸上。
他的手好凉,像一盏束之高阁的瓷器。以往的他不是这样的,他很温暖,明明看上去是个冷漠的人,但宁姝知道他其实很温暖。所以他才将这万里山河都担负在自己的肩上,所以他才会因为体恤百姓而将危险拖拽到自己身上。
因为温暖,所以才能知道旁人不知道的事情,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事物。
“如果……”荀翊的声音越来越小,宁姝不得不向前才能听得清楚。
“其实,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荀翊低声说道。
他再也没有气力了。
那日也是这般好的月色啊,有人见过吗井里的月亮吗?
月色轻柔的洒在世间,披在屋檐上,挂在殿脊上,像是无声抚慰这一场动荡后的人心。
风穿过屋檐下的铜铃,发出“呜呜”的声响,好似在呜咽。
柳非羽扶着太后,宫人来报干戈已定;钟妃又低下头去看话本;陈妃扶着殿门向良嫔曾经住着的宫宇里看去;秋昭仪戴着眼镜,又低下头去研究新的物件……
京城里的百姓推开了窗,看着冲刷干净的街道;孩童问“是不是有人摔伤了,这味道像是磕破出血了呢”;秦王回头看向皇宫的方向,抿紧了唇。
灯又一盏一盏的亮了起来,取代那些兵戈甲胄的色泽,取代那些蜿蜒狰狞的血迹。
一切都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不必问,不必说。
灯底是黛蓝色的,是苍天大海的颜色,上面是朱红色的,是日复一日的暖阳。
只有亘古,才能安慰人心。
可那些最容易破碎的东西,千疮百孔的人心,残破不全的瓷,又应当去哪里修复呢?又能去哪里寻找呢?又能以什么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爱呢?
爱,难道不是亘古的吗?
只有以这样的东西填充,脆弱方能刚硬,残破亦能补全。
第141章 完
四日后。
“娘娘。”桐枝的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拨开了云雾雨幕,在重重叠叠的人声当中显得那般无力。
宁姝猛的回过神,她先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
他还在,胸膛的起伏表明了他的生机,但仅仅有这些生机是不够的,是不足以让他睁开眼睛,不足以让他说句话的。
他脸上还有伤痕,但却无碍他的容貌,但或许是因其昏迷着,之前身上所带的那股不同于常人的气魄也一并消散了,像是宝剑蒙尘。
仍是未醒,自从那日昏迷之后,他便一直是这般睡着。
“娘娘,御医来了。”桐枝说道:“到施针的时候了。”
“嗯。”宁姝站起身朝一侧让让,猛然间觉得有股恶心涌上来,她低呕了一声,随即又强咽着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让他进来吧。”
桐枝跟在宁姝身旁也许多年了,如今见她突然如此不由得有些吃惊,小心问道:“娘娘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御医瞧瞧?”
宁姝回道:“没事儿,想来是这几日未曾休息好,先给皇上施针吧。”
桐枝这才转身出去请了御医进来,但仍是不放心地小声叮嘱了御医一句,说是娘娘好似身子不舒服,如今太后因皇上昏迷而神伤,切不能让宁妃娘娘再损了身子。
御医闻言应下,进殿按照这几日的境况给荀翊施针之后,这才又向宁姝请脉,只说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宁姝一心挂在荀翊身上,到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随手伸出去请太医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