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1 / 2)

“皇上。”戴庸由门口接了口信,连忙进来禀报:“如今叛军已到金苑桥外。”

戴庸匆匆赶来,头上身上都浇了雨,滴滴答答的沿着衣裳底儿往下流,坠在地上溅起一滴一滴的水花。

不出一会儿,足下就积了一滩浅薄的夜色。

平日里戴庸定然不会如此无礼,但此刻,他却不敢耽误一时半刻。

也正是这般才流露了他半丝的怯,一丝不苟的模样当中添了几分焦急与狼狈似的。但他的语气还是平缓镇定的,好似只要荀翊还在此处,那就仍能挺过去。

也是,这么些年都熬过去了,还怕几个余孽不成?

戴庸不是对自己信任,也不是对着天下百姓信任,更不是对朝臣信任,而是单纯对荀翊对皇上信任。

信任他能化险为夷,信任他能平定干戈,信任他能将这脓疮延绵化成万里锦绣山河。

荀翊应了一声,声音沉着说道:“便也不急,等他们入第一道宫门吧。既要一个不漏,便总要给他们些甜头,才好引到罐子里。”

那些逆臣不愿承认当年失利,心里仍将荀翊当做年纪浅薄轻慢,这才能为己方壮胆一二。

可即便年纪浅薄又如何?

荀翊也不急,这殿内相较之下反倒是宁姝最为慌张。

她脸色有些微白,也顾不得其他,匆忙要将由瓷器们那儿听来的事情告诉荀翊。但她方一开口,荀翊便打断了她,只对戴庸说道:“去将介凉寻来。”

戴庸领命离去,荀翊这才转头看向宁姝,微微笑道:“别急。有些话,是不是只好让我一个人听?”

宁姝张了张嘴,他向来都是思忖周全的,似乎是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似的,这才先将戴庸遣了出去。

“其实”,宁姝说道:“是没关系的。”

若是放在以前,她要说的这些话被旁人听去是万万不可的,可今时今日她既然决定坦诚,那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听又有什么关系呢?

荀翊的神色没有半分急躁,他抬手将案上的油灯点燃,一抹温暖的光摇曳着填满殿内,好似也带来了暖意,将那狂风骤雨带来的寒凉一并驱散了。

他看向宁姝,说道:“可是姝姝的秘密,我只想自己一人知道。”

有些人便是有这种魔力,即便是在这旁人看来千钧一发的时候,他也能轻轻松松一笔带过。旁人的紧张是旁人的,与他何干?

而他,却能轻抚时间,熨平眉头。

宁姝正了正神,说道:“皇上,今日早朝漏屋内有两名朝臣涉及漠北战事及今日谋逆,一名似是兵部侍郎,另一位则是个白发老人。数年前他们曾将漠北边防图交给瓦哲部,引来祸端,也正是因此魏府上下将领才会在漠北陷入苦战,殒命在外。而今日,他们为了掩藏当年所作所为,竟联合他人作乱。”

“当真?”荀翊挑了下眉。

宁姝郑重地点头,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荀翊听到这般内容时并不惊讶,倒有点像是在假模假样的问一句,给自己捧场似的。

未等她想明白,荀翊又问道:“这是姝姝由哪儿听来的?”

宁姝心里清楚,他总是要问这个问题的,便回道:“皇上兴许不信,臣妾打小是能听见瓷器说话的,这些是今日漏屋里的瓷器们传出来的。臣妾当时在御花园赏花,恰好听到。”

荀翊看着宁姝,她掩盖不住胸口起伏,眼眶已经有些微红,但却竭力克制住自己,好像在等待宣判一般。

可她的眼神是坚定的,一如既往干净平直,荀翊在那当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宁姝又说:“皇上,臣妾知道这说法很荒谬无稽,甚至还有攀扯朝臣的罪名嫌疑,但……但臣妾句句属实,听见这般话便不能不来说。”

荀翊问道:“是为天下?为百姓?还是为漠北战死的士卒?亦或是为了秦王?”

宁姝不解他为何要问这些,老实回道:“都有。”

“不怕朕不信吗?”荀翊问道。

“怕……”宁姝低下头。

见她这般模样,荀翊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笑道:“朕知道了。”

“嗯?”这反应和宁姝预想中的都不一样,她甚至都做好了要被荀翊当场叫人拖出去的准备了。

荀翊声音温柔,安抚她道:“之前朕与姝姝曾说过,要信任彼此,如今你能将自己的秘密与朕说,朕十分开怀,又怎会不信你?再者,姝姝今日所说之事是为国为民也为了朕,又有何处不能相信?天下之大,吾等所见也不过是木之一叶沧海一粟罢了,岂能因自己所知所闻评判?”

原本是一件很大的事情,可在荀翊这处就像是能轻拿轻放一般。只是宁姝不知道,荀翊等她将自己的秘密坦诚已经很久了。

甚至在片刻不久前,他觉得自己是等不到了,是以才将那木盒交给宁姝。

那不仅仅是个盛着瓷器的木盒,他是将自己所有的秘密所有的故事,连带着一颗不那么完整的心一并交给了她。

前路如何,命运如何,都交给她罢。

可她来了,她看着这幽深的大殿,看着这层层叠叠想要吞噬人的宫宇,将自己隐瞒了多年的秘密向他和盘托出,终是将他从当年那阴暗的井里拉了出来。

兴许是他要求的太多,只有一片阳光也不足够。要将这太阳揽在怀中,将她的光芒占为己有,哪怕灼伤自己也不愿放手。

哪怕碎了,碎成千千万万片,哪怕湮没成灰。

荀翊微微笑道:“只是,朕信任姝姝,姝姝却并不十分信任朕,还怕朕不相信你,也怕朕罚你?”

宁姝嘴唇嚅动片刻,小声说道:“并不是怕皇上罚我,而是怕……怕……”

“怕什么?”荀翊问道。

宁姝脸憋得通红,一狠心一咬牙说道:“开始是不敢,怕被人当成异类,后来、后来却是怕皇上因此再不喜欢我了,怕之前的种种都成了空。”

荀翊神情一怔,随即笑道:“傻瓜。”

一直以来担忧的事情,原来对方也在担忧;一直以来珍重对方,原来对方也将自己珍而重之。突然发觉的那一刻,便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明明又甜又暖,心口却跟着酸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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