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红绣哭红了双眼,扯着龙越,低声啜泣,嗔怨他为何要打子玥,还想再弄丢一个孩子么。龙越低垂下了头,走到子玥的面前,执起他的手,忏悔他的过错。
可是,子玥一直没有起色。我每日每夜,都似先前照顾他一般,给他身体擦拭酒水,抱着他喂药,他身边初来的小侍卫龙末也跟着我在旁伺候着。那侍卫年纪同我相仿,知晓自己的少主出事后,哭得也是肝肠寸断的,后来还是在我劝慰下,才咬咬牙挺了下来。
我一直忙碌于照顾子玥,全然未发觉,自己的爹已经悄声离开,不知所踪了。
眼看着子玥的气息越来越浅,我从一开始的悲痛,到了后来的绝望。他的高热一直不退,呼吸愈发不顺,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每日只是呆滞地抱着他,给他唱歌,希望能唤醒他。可惜,我只感觉得到,他离死亡越来越近。
我真的是个灾星,把灾难全带给了他。我抱着他,暗暗发誓,若果他能好起来,我便离开这里,不再接近他,不再害他。
后来,许是我的誓言生效了,便在子玥即将回天乏术之时,来了一对师徒,师父自称是玄机道人,徐笺,而徒弟名唤常鹤秋。他们师徒俩乃是江湖上闻名的算卦高手,徐笺说,当时路过天剑宗时,算了一卦,得出天剑宗少宗主有命劫,他们便前来救助了。
龙越听闻,当即让徐笺来瞧子玥的情况,这一看,真真是好险。徐笺说,子玥尚有三分命魂,只需他将自身武功过给子玥,便能保下子玥的命。
当即,大家话不多说,便清理了房间,给徐笺来过功。
那时的我们还不知晓,徐笺这是用他的生命,来挽救子玥的生命。
焦急的等待中,我问常鹤秋说,这算卦当真这么灵么,可否也给我算上一卦。
常鹤秋浅浅地笑了笑,他说此前进来时,他师父徐笺已帮我算了一卦,当即,他便伸手将写满卦象的纸条,递给了我。
我看了半晌,不懂那些卦象是什么意思,焦急地问他。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告诉我,我终其一生,为爱而生,为爱而亡,至死也得不到幸福。若朝南而去,此生必有作为,但若作为不当,便有毙命之险。
我懵懵懂懂地听完,将这些话放在心底咀嚼了许久。
子玥得救了,但却是付出了徐笺的生命。将徐笺的尸体火化并将骨灰洒于天际后,常鹤秋看了我一眼,说,我们有缘必会再见。接着,他便离去了。
我为了照顾子玥,一直未走。经过徐笺救治的他,病情稳定了下来,呼吸顺畅了,惨白的脸也恢复了血色。
我不让其他人靠近,自己担起了照顾他的责任,给他擦身,喂他喝药,守候在他的床边,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我听到他迷迷糊糊地唤着哥哥,我开心极了,想着他即便失了记忆,也还记得,曾经有过一个疼他的哥哥,若果他能同我相认,即便他其他都不记得,我也无悔了。
只可惜,世事不能遂愿。
那一日,我感觉到手心里的手微微动了动,欣喜地抬眸望去,便见子玥那长而翘的睫毛轻轻打了个颤,随之而出的,是一声低喃的“哥哥”。眼看着他就要睁开双眼,我激动得连呼吸都屏住了,哪知这时,守在一旁的龙末也发觉了子玥的清醒,一时冲动,忽而就把我撞了开来,连子玥握着我的手都抢了过去,急切地道:“少主少主,你可醒了。”
“哥哥……”当虚弱的这一声,随着“少主”落下时,我心里一凉,侧目看见的,是让我痛心的一幕。我疼在心尖的子玥对着龙末虚弱地一笑,目光里满满的都是一个他唤作哥哥的人,但可惜,那个人不是我,是龙末。
我知道,我与他又一次错过了。
后来,我离开了。我发过誓,只要他好起来,我便离他远远的,远远的,我不会再害他,我只会应承当年拉钩的誓言,守护他一辈子。
我本想着回家去,却无意中听到了龙越夫妇的悄声对谈,才知晓,原来我全家被灭,不留活口。我听到这消息时,缓缓地走了出去,镇定地问了他们事情的经过,而后,笑着转身离去。
他们以为我傻了,不,我没有,我只是又一次长大了。这一生,我何其悲哀,竟经历了两次灭门之灾,恍然觉得,我当真是个灾星,只会给人带来灾难。
我告诉龙越,我说我想回去瞧瞧自己的双亲,他应承了我,他本想着随我同去,但我婉拒了。我不喜欢他,无论他对子玥如何再好,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打子玥之事,那是我毕生忘不了的阴影。
子玥在大病后,早已将我忘了。我也没有再去打扰他,我只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地潜入他房间,轻轻地在他额际落下了一个吻。之后,我便把开启磨岳剑的龙形簪留给了龙越,告知他待子玥二十岁那年,送予他做生辰礼物罢。
龙越应了下来,也没有多问,便送我上路了。
我依依不舍地望着身后的地方,望着那根本看不到的小身影,洒泪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开虐……
第一七八章·凤璇阳番外(四)
一路上随着马车晃悠,我的双目空洞得望不见边。昔时同他分开时,心底来留存着下一次见面的希望,可这一次,我却是带着再不相见的决然而离去的。
心口说不出的疼,总想着落泪,却发觉,身边已经没有那个替我擦泪的人了。
两年前,我与他流浪的时候,虽然很苦,但是我真的很开心,那是我们彼此一起相胁着度过的日子。可是,现下,他忘了我,忘了我们的过去,他有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哥哥。而我,则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我不知道回去花家我能做什么,一个七岁大的孩子,身上仅有一些龙越给的银子,真不知能回去做什么。
尚红绣劝我留下,可我婉拒了,我不想见到龙越,因为我不敢保证会不会趁他睡觉时,偷溜到他的房里,打他几拳。
我恨他那样对待我疼到心坎里的子玥,我更恨他的自以为是。
我虽然小,但是我见过的人情世故太多了。我看得出来,他对子玥虽然有些父子之情,但其实并不深厚,有时看着子玥时,反倒像是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
我知晓他有一个失散已久的孩儿,至今还未找着。他会有这种情结,也实属正常,但我心里就是不舒坦,我见不得子玥一点不好,我期望每一个人都能好好地待他,疼他,不让他受一点伤害。他落下这般孱弱的身子,自幼父母双亡,已是人生不幸了,我不想他后半生,也如此不幸,得不到幸福。我想,哪怕用我所有的幸福,去换取他所有的快乐,我也乐意。
是以,当我在九天教里受尽折磨时,这成为了我活下去的信念:我要用我身上受到的磨难,去换取他一切的幸福。
九天教,那个时候的九天教,不过是个三流的小教派,没甚出息,成日里只会打家劫舍,做些不入流的勾当。可偏生便是那么巧,这门勾搭做到了我的头上。
回去花家的路上,途径九天教,我们便是那时,遭到了教主亲自出手的打劫。
思虑之下,驾车的侍卫决定还是交出了纹银,以换取我们的平安,毕竟来人众多,虽说九天教不入流,但还是小心为上。
岂知那些贪婪的人,见到钱财,便觉得我们定还有钱未交出来,一言不合,便打了起来。看到他们动手,血光瞬时让我起了杀意,我拔出那把随身携带的师娘的剑,同侍卫一块杀了起来。
结果可想而知,我们败了,败得一败涂地,侍卫都死在了他们的手里,而我则被教主看上,带回教里,训练成他的死士。
从那一天起,我改了名字,叫做凤璇阳。
阳,既是指当日老头子送我的那把逐日,又是暗指阳光。
我想做他的那一缕阳光,为他驱散冰寒。
为了活命,我在九天教里摸爬滚打,收敛起了所有的善心,杀了一个又一个的同伴。也是那时,我结识了血影与离诉,而离诉性子同我相仿,更是同我打成了一片。
我将印在脑海里的冥阳功私下练了起来,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在这种吃人的地方,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我的仇敌,哪怕是血影与离诉。
初次练这武功时,我体内受不住,被灼息疼得满地打滚,屡次都想放弃,可是我脑海里总会划过一个人的容颜,白净而纯真,他便如一冽清泉,化解了我身体的燥热。
他是我活下去的希望,也是支撑我走到最后的信念。
七年,我用了七年的时间,在那吃人的地方摸爬滚打,平日里,为了教主的命令去杀人,去抢劫。但暗地里,我却一直在收买人心,用我的关怀与热心,去帮助每一个人,用我的笑,去感染每一个因伤而痛呼的人。
离诉说我是个没脸皮的无赖,我笑而不语,我的脸皮,早在多年前流浪的时候,已经被磨掉了。
教主待我们极其不好,我跟着这帮兄弟,吃过不少苦,我带着他们挖过草根,吃过树皮,为了活命,为了将这吃人的地方铲除,我们必须要忍。
终于,我武功大成,冥阳功出,叱咤风云。那一日,我杀进了教主的房内,将他赤条条地从他抢来小妾的床上拽了下来,我问他,想死,抑或是,不想活。
他已经被我吓傻了,但我也没给他多话的机会,将他的教主印抢了过去,然后,将他挑到了大殿上,狠狠地朝地上摔去。
许多维护教主的人,才后知后觉地攻进来,却被跟随我的手下一一杀尽。
我为何挑七年的时间,那便是因为教主的气数将近。我初见他时,便见他脸颊松弛,肌肉下痿,俨然是纵欲过度之兆,而他那些手下,因着他的喜好,也随同他常常吃喝玩乐,甚少练武,这武功几近废掉。
相反,我们这些挣扎在底层的人,为了活命,拼命练武,自然轻而易举就将那些人杀得片甲不留。
我当众运起了冥阳功,吸食了教主的功力,所有人,都被我的武功惊呆了。跟随我的人纷纷跪下,齐声呼喊:参见教主。而不服我的人,要么迫于淫威诚服,要么,便是死。
当我坐到教主的位置上时,我仿佛透过了大殿,看到了外头明亮的日光。那一刻,我心头只想对那个人说一句话,子玥,你瞧,我成功了。
当上教主后,我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平定内乱,整顿教规,把九天教整顿得有模有样后,我便开始萌生去见他的想法了。
四年了,整整四年未见到他了,不知,他可还好。
是了,四年前,一次出外刺杀教主的情敌,我们曾路过天剑宗。那时候,我忍不住,便担着要被头目杀头的危险,以沐浴与出恭为由,趁夜偷偷地溜回了天剑宗。那时候我的轻功已经很高了,来回往返不需废很多劲,且闯进天剑宗里也自信不会被人发现。
我绕着熟悉的路,来到了他的庭院前,一眼便见着了那个我心念了许久的他。
只是一眼,便让我醉了。我不知何时开始,对他的感情,从一开始的兄弟之情,变了味,成了一种痴恋,一种爱而不得的思念。
他此刻正在房门前练剑,运剑流畅,平稳有力,全然不似幼时时那般虚弱无力。他长高了不少,眉目里脱去了幼时的稚嫩,多了一分少年的稳重。
我心爱的他啊,长大了。
我一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静静地望着他,此刻才发觉,他的脸上,没有了昔时里常挂着的纯真微笑,虽然他平日里也很少笑,只有见着我时,才笑得多。可是我知道,他的性子变了,变得淡漠。
他舞剑的眸里没有什么神采,擦剑时也是淡淡的,脸上唯一会浮现表情的时刻,是他在见着龙末时,会浅浅地唤上一声,哥哥。
听着这声哥哥,我的心宛如结上了一层坚冰,敲击不碎。
我很快便悄然离开了,而他依旧是回归他正常的生活,永远也不会知道,有一个曾经叫做花修鸣的人,悄悄来过。
从回忆里走出来,我才发现,我想他,已经快疯了。四年未见,不知又长成了怎样的俊俏男儿,如今,他也十二岁了,过得几日,便是他的生辰。我想,这些年都没能送他什么东西,不如,便送他一个有意义的生辰礼物罢。
我看了一眼手里那用了多年的剑,这把剑是师娘的。不得不说,这当真是把好剑,随同我多年了,都未钝掉,反倒越是见血,越是锋利。我有时想,可会是师娘在天保佑我,我屡次遇难,都靠着这把剑,化险为夷。我想既然师娘如此有灵,我也要将这份庇佑给他才是。
我派人将这把剑融了,一半的铁水,依照着昔日师父手中剑的模样,加以更好的材料,冶炼成了赤煌剑,而另一半的铁水,依着师娘剑的模样,加以同赤煌一样的材料,冶炼成了幽泽剑。
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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