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天的冲杀声中,草寇的人数似乎越来越多,而且武功各异,招招夺命。
清王府的一等护卫已损了几十名。
顶层船首伫立着一道凛然的身影,月白玄衣章纹在暮色光影中舒展开来,交印着黄昏后和夜幕来临前的迷离流光,与碧水相映。
他,白巾束发,精美的五官如神砥,而身躯,纵是在船行激流中,亦稳如磐石。
“赤水江上的九鲤弯,湾道峡长,水流急,两岸四季如春,开满鲜花,朕早有所耳闻,如今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前方清王府护卫与一群乔装成江洋大盗的朝庭兵马打斗不息,帝王却如此闲适,又难得肯主动开口与人聊些俗常,西索月竟心生受宠若惊,思忖片刻,谨言道:“皇上,苍月和大魏都有不少名仕在夏季时,渡滩取乐,煮酒呤诗。所以,留下了不少惊世之作。”苍月尚武,大魏崇文,在苍月大陆上,以名仕自居的那些才子佳人都喜迁居在扬州和建州之间,而这一条赤水江更是成为大魏名仕的聚会之地。
“惊世之作?朕倒是读过!”帝王淡淡一笑,公子多情的脸上显出一丝罕见的茫然,“都是以花鸟喻情,以风花雪月喻世,词藻华丽,确实看了让人……怦然心动!但那些文人墨客一边歌颂男女情爱可泣天地,却一边眠花宿柳,朕实不明白!”
于他,为了相守已然倾尽一切!
西索月刚想开口,却见顾城风那一双原本那样脉脉含情令世间女子一见倾心的桃花眸,倏地放射出精湛的锋芒,西索月忙循着帝王的视线,观察片刻后,开口,“皇上,清王府护卫已显出败迹,不如微臣率影卫全力携助,将这些流冠尽数拿下!”清王要北上的消息,在四海影卫的刻意放话后,已传到扬州。
无论消息是真是假,秦邵臻和秦河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毕竟斩草要除根,此时,他们也担心秦邵栋来到扬州后,会取得一些南方仕家的支持。
而伏击,最好的地点,就是九鲤弯。
果然,从两个时辰,清王府的船进了狭道后,两旁的箭阵不断,若非他们早已安排影卫用细丝网罩住船身,此刻,他们的船早已被万箭扎成刺猥。
箭阵过后,又是“贼寇”来袭,上百只的乌船密密麻麻地挤在狭道之口,作势要阻拦住清王船只的前行。
顾城风微一摇首,淡淡道:“时辰未至,稍候!”方才令他神情骤变的是草寇中有数人武功的套路与贺锦年相同。
西索月何等人,马上明白,帝王这是在等古卫扬的援军。
此前秦邵栋护送楼飞舞走水道上扬州的消失已传至古卫扬的耳中,古卫扬必定前来接应,一旦与秦邵臻的人交手,便是身在泥潭,再无机会置身事外。
“索月,你上前会会,逼出他们的绝招,朕看看这是哪些人是来自扬州秦河的护卫还是汴城禁军!”江面上全是浮尸,成一片血海,其中不乏是清王府的护卫和李承载的编制下的禁军。
西索月得令,一跃,如大鹏展翅般跨过前面的一首护卫船,顺手一挥,将一名试图将船帆斩落的草冠击落水中。
“弟兄们,前面的百万两黄金在等着我们……”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周围的盗贼听了,一窝蜂地涌来,团团将西索月围住,一双双带着贪婪的眼睛狠狠地盯着百丈外那一艘豪华的巨船。
“百万两黄金,此等流言你们也信,百万两黄多多重?船能安载?”西索月嗤然一笑,虽说知道这流言定然是秦邵臻和秦河之流放出的烟雾障,吸引两岸的贼寇,届时,秦邵臻等人可以趁机行事。
但如此不经推敲的流言也只有这些不入流的江湖草莽会轻易相信!
“没有百万两也有十万两,留下黄金,我等自然放你们过去,否则,不仅是黄金,就是船上的美人,我们也要定了!”
“就凭你们一群草寇?”西索月冷笑一声,运力于双手,袍袖鼓起似风帆般扩张,只一瞬间,全身上下罩着层强烈的罡气,几个草寇见状,脸上露出骇色,各自递了个眼神,悄悄往后退。
他们一群人在赤水江上打劫来往的商船和官船,砍了多少的官家护卫,但没想到今日遇到的竟是如此难缠的护卫,看身手根本不象是朝庭听差的。
“想跑?”手上又多了把剑,西索月长剑一挥,剑气过处,除了三个跃出凌历的剑气罡阵外,周围流寇悉数倒在他脚畔。
顾城风凝神看着前方船桅下与清王护卫厮杀的人群中有三个精悍的男子,手中执长剑,后背附短弓。
桃花眸微微眯住,双瞳如镜湖冰封,万里冰雪,神情一如往常的平静,许久后,吩咐身后的贴身护卫,“圣易,你带十人相助,专找个头精悍的人,记住,朕要活的!”
“遵旨!”圣易暗聚起寒气,凝于剑身,长身暴起,飞跃出十丈开外,半空中,长剑一挥,朝身前之人后背斩落,竟在空中一瞬间斩落了五人落水。
前番激战,风高浪急,此滩又是急弯,船只依然缓步前行,两旁的乌船上的贼寇屡屡意图强行登船,皆被影卫一剑劈成两段,落入水中。
顾城风发丝随风乱拂,衣袖宽袍更是教风吹得哔哔作响,此时虽是入夏,却明显感到入夜后水上的寒意。
突然,听见轰隆隆的一声巨响,似乎是被一艘贼寇的乌船船被火流弹击沉的声音,那种响声仿佛能穿破天际,在耳边响起震起。
顾城风转首,眸光一眯,嘴角一弯,“古卫扬!”
果然,夜色浓浓中,远处出现一艘战船,以疾速向他们靠来,船身高高飘起的正是古卫扬的旗帜,船身左右舷俱是高举的火把家兵,映着半壁夜空,犹如壮丽无比的连天晚霞。
为首站在高处的一个家将戎装的中年男子,远远朝着顾城风一礼,集齐内力朗声,“清王殿下,在下古致龙,奉家主总管大人之令前来助清王一臂之力,总管大人让在下转一句话,大人已在定州城摆下盛宴,敬请殿下光临!”
言毕,也不待顾城风回应,便大喝一声,中气十足道:“太子乃大魏国皇氏正统,德才兼备,金銮殿的宝座应由太子继承,那秦邵臻不过区区一个质子,质于苍月十年,于大魏无丝毫建树,大魏的江山怎么能由他来坐?定然是先是逼宫皇太后,谋朝篡位,后又为隐瞒真相,将皇太的后毒死,我等食君之禄……”
“大哥!”古致龙身后稍年轻些的副将古致伟略一倾身,截住古致龙的话,低低提醒,“大哥,家主说装装样便是,这些话还是不说为妙!”
古致龙讪讪一笑,便指挥着船驶向贼寇的乌船,最后将百来只的乌船截住,俨然与顾城风的船只形成合围之势。
中年男子口中的总管大人,自然指的是古卫扬。
半个时辰后,有了卫扬家卫的相助,前方的战局已然扭转,西索月一身血迹回来护驾,精神奕奕毫无疲态,“皇上,除了流寇外,有两批人马,一是扬州的傅王府护卫,二是汴城的禁军,微臣怀疑其中有秦邵臻的贴身护卫,皇上请入舱,这些护卫个个擅弓箭!”秦邵臻的贴身护卫中很多是出自申钥儿的亲自调教,不乏有箭术高手。
“索月,即刻下令四海影卫出战,活捉秦邵臻的贴身护卫,其余等人,一律格杀勿论!”
顾城风返身回到舱中后,在榻上坐下,双膝处虽然经过这两天的针炙调理,已能持续站一个时辰,但站久了,终归会感到疼痛。
等到疼痛稍缓后,顾城风缓缓站起身,到窗台的花架盆边净手,尔后,盘膝坐于榻上,掀起袍子,卷起裤管,搓热双掌后,用指腹轻按着环跳穴、伏免穴、风市穴等,由轻而重,直至膝盖处开始发热,方从玉枕边的锦盒里拿出一套针炙,开始刺入委中穴和血海穴等。
这种疗法是清王府里的太医所授,顾城风只见一次便已能自行操作,每日坚持三次,他思忖着,等到了扬州再调上三五日,与贺锦年见面时,他已能行走自如。
顾城风静心疗腿疾,对舱外复涌起的杀声隆隆,船身的左右摇晃,似是战局又有所变化,全然不予理会。
突然,耳畔传来一声极为清脆的声音,“西楼大人,这几个人能否给我留着,就当是西大人给我人情?”
顾城风浑身一僵,像被瞬间冻住,同时,指尖狠狠一颤,差点将银针整根没入血海穴中……
“哪来的小乞丐来这捣乱,快离远些,刀剑无眼!”古致龙粗犷嘲笑之声响起,却听那清脆之声带着抗议,“我可不是小乞丐,我是千里迢迢来找人的……我和他有百日之约!”
登时,顾城风胸口如火烧,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顾不得针炙时间尚未过,一把拨出膝上的银针,几步至窗边,狠狠推开——
天际,缺月半圆,重重火光中,一个少年蓬头垢面,手执短弓站在一处船舷上,小脸沾染了几滴鲜血,身上的衣襟半湿,胸堂处气息急急起伏,显然经过了一番的博斗。
“这位小公子,你还是到别处顽去,这里可是动真格的,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别在这里晃来晃去,否则,闪失了,可不好找你家大人赔罪!”古致伟却是有见识之人,他一眼就瞧出那少年衣衫虽褴缕,可那手中的一副精巧的短弓却是价值连城,且这少年的在高手混战中,来去自如,根本就不象是个普通的少年。
只是一时间,想不起大魏何时出了这号人物。
但令他更感到有些疑惑的是,他摸不清这少年究竟是想助哪个阵营,一会狂踢流寇,招招不留情,一会又缠住清王府的高手,频频使着眼色让那些人流寇打扮的高手赶快离开。
西索月亦面带疑惑,从这少年一出现,他从她一箭击毙五个贼寇时,他便猜眼前少年很可能就是贺锦年,可再推算一下时间,马上便否认了。
从帝王收顾城风收到贺锦年的密函到现在不出两天,就算贺锦年是发了密函后,完全没有依昭顾城风的两封密函行事,而是马上动身潜入大魏,也不可能如此快的速度就到了这里,除非她彻夜赶路不眠不休——
“这位英雄,我不是玩,我是来找我家夫君的,他就在那!”那少年收起嘻笑之声,指了指前方清王的船,皓眸映着重重火光,浴火凤凰般潋出惊人的美丽!
西索月刚想置声,心头“喀噔”一响,虽一时之间无法消化少年话中的直白,他居然直称帝王顾城风为她的夫君!就算眼前的少年真的是贺锦年,但如此不顾世人眼光的称呼,还是让西索月惊得目瞪口呆,但直觉让他紧紧闭住嘴巴,不开口做任何的质疑。
少年眼睛晶晶亮亮看着窗边发怔的顾城风,嘴角挑的一抹象是在笑的叹息,带微妙的颤音,“我跟他分开很久了……很久了,我……很想见他一面……”语至声后,那一种无法言喻的激动让她的声音变得轻如自语。
可他——听见了!
顾城风微微笑开,脸上竟飘上些红晕,火光下,美得就象昙花盛开的那一瞬,使人痴迷而恍惚。
贺锦年话微妙地让充满戾气人一下子沉静了下来,众人循着少年温柔似水的眸光一探。
只见,菱窗格里站着一个如画卷般的男子,白衣束发,静静而立,火光下,五官如神砥,如此精美的男子,普天之下,定难寻到第二个!
“这这这……谁?”饶是古致龙亦被晃得差点从船舷的一边直落水中,怔怔地望着菱花窗后的帝王,瞪着双眼,一幅极为吃惊的表情。
古致伟亦静静看着,神情略有所思,眉间带着疑惑。
西索月见古致远认出并非是秦邵栋的真身,飞身掠至古致龙的身傍,压低声道:“古大人不必惊,届时,我家主人自会和古管家见面,有些话,在这边不当说!”
那少年绻恋不舍地收回眸光,落在西索月身后的一个“贼寇”身上,幽幽叹气:“可这里有我的老朋友,我有心理话想对他们说,所以,才求这位官大人让我跟他们说一句话,我代他们保证,以后,他们断不会再做强盗了!”
西索月转眸看向帝王,见顾城风依然紧紧盯着那少年,眸光透露出的近是一种痴狂的绻恋,心中突突地直敲,蓦然明白了什么,原来整个苍月大陆的传言都是真的,帝王与摄政王果然断袖了!
既然是摄政王的意思,帝王又默认,西索月自是不敢违抗,轻啸一声令四海影卫停手,“都退下!”
四海影卫与古家的家将配合退出,一群流寇也早已无心恋战,尤其是贺锦年加入战局后,战况更是直转而下,现在,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流寇中很快分成了两拨人马,一拨悄然离开战斗圈,一拨无声地向贺锦年靠拢。
“一别就是半年多,这半年多来,每一次战斗,我都害怕,怕遇到昔日的生死战友……所幸,从不曾遇到,我是如此的感恩,我的箭下没有流过朋友的血,可我现在很害怕,我怕总有一天,会到来……”少年低下了首,沉浸在一种默默的哀伤中,少顷,方缓缓抬首,眸光定定地落在为首的一个年轻人身上,“阿义,我想问你们一句话,如果你的两个最好朋友在打架,你是愿意旁观,还是想帮一个朋友揍另外一个朋友?”江山统一都是祭奠着鲜血走出来,便是她的手上也沾满了鲜血,可她真的怕,有一天,与这些曾经的战友兵戎相见。
这些人几乎都是来自苍月,当年是她亲自招募保护秦邵臻。
那年轻的男子霎时整个人僵在那,直直地盯了少年许久,仿佛想在少年的脸上找出些什么,突而苦笑一声,“申护卫,我们知道了,你……多保重!”说完,一声长啸,似乎是在呼唤队友离开。
贺锦年目送着他们消在岸边的青山石崖上,她不知道为什么,秦如臻今日将昔日的质子护院派到这里来执行任务,似乎预料到她会出现一般。
只是现在,她已无暇去思考这一些——
“大人,剩下的那些贼寇,要打要杀悉听尊便!”言毕,身形一动,灵敏地跃过几道障碍直接登上了四层甲板。
她推开船舱的门——
他依然站在窗边,只是已然转身看着她,温柔的笑容如潋艳微风荡过一池春水,盛放的全然是对她的相思,仿似在梦中。
她刚想跨进了,他极轻极轻地唤一声,“别动……”
她不知所以然,只见他轻轻抬起窗台边的一盏琉璃灯,步履轻而无声,桃花眸眯起,心颤抖地在自问:这是真的么,还是梦?
每一步靠近地移动,膝上未愈的腿伤,刺刺地疼,可他根本无暇以顾,眸光没有片刻的晃动,近乎贪婪地看着眼前的小人儿,那么脏的脸上,一双皓眸却那么明亮动人。
移至她的身前时,缓缓抬起琉璃灯,朦胧的光线坠落她的眸中,但见她,盈盈泪光,如盛满着千斛明珠,羽睫轻抖中,一滴泪如珍珠,滚落……
他和她的呼吸都很轻,似乎都在害怕,这不过是人间的幻像,就这样,任时光流失,两人无言、无语、无声、无息,一直一直地凝视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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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亲们盼了许久,所以,月万更了,稍后,更新不会很多,因为月没存稿了,所以,亲们想养文也是可以的。因为离完结其实也不是很远了,估计只有20万字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