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顾城风很快进入明州郡界内,绕过两座山,到了一块丘陵之地,因为路上已遇不少行色匆匆行人,一个个托儿带女,驴车和板车上都放满了行囊,顾城风便放缓了速度。
他放眼四周,尚记得去年他也是秋季来明州郡,虽说当时也过了秋收,层层的梯田连绵几座山,眼见的全是光秃秃的被收割过的水稻。
但是,山下那些收割好的水稻区,被农户围起来,引湖养渔。那时可见,几百个农户正围着渔塘放饲料,偶见上学的孩童三三两两地背着书包从田间穿过。
比起四年前,这里一片荒凉相比,朝庭的扶持农桑,重视水利已明显见效。
可现在,水田中空不见劳作的人,更不见背着书包上学堂的孩子,牛驴不是装着满满的农产品进城去贩卖,反而给人一种举家搬迁的感觉。
“公子,您是想进岐州城么?”一个牵着牛车的老人突然朝着顾城风扬手打招呼。
“是!”顾城风微微颔首。
“别进了,今日岐州肯定又有朝庭大官要来,岐州城城门全挤满了官爷,那道上呀,都铺了红红绿绿的地毯。我们老百姓已经不让进城!”老人长叹一声,又道,“今儿一早,俺原本想进城卖掉些鱼多换几文钱,看来都不行喽!”牵牛的老人含了一口水烟,抬着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几眼顾城风,“瞧公子打扮也不俗,出门怎么是一个人?最近这明州郡不太平呀,广阳镇一下就死了三千多个人,冤气冲天呀,大家都说大灾要来了,哎,都当今的圣上好男色,惹了一个男妖,被迷惑了。所以,天要降灾于给我们苍月国哦,明州郡那些有银子大官人都往大魏方向跑了,俺们没银子,先带着孙子去隔壁的郡县躲上几个月,公子您怎么还往里面挤。”
桃花眸划过一道阴霾,顾城风沉了沉声,“老人家,朝庭难道不出面抚恤?”广阳镇灾患后,他除了下令彻察,还下旨让明州郡的官员安抚当地百姓的情绪,并控制流言蜚语。
没料到,在这偏远的小农庄还可以听到一个农民在议论帝王专宠男色。
这时一个驾着驴车的人经过,懒洋洋的口气中带着不满,“谁顾得上哦,这朝庭三天来一个小官,五天来一个大官,这些郡府的老爷们给他们接风都来不及,哪想得起我们这些老百姓!哎,大伙都说,这是苍月要亡国的征兆呀!”
驴车上的妇人急忙阻止,“就你多嘴多舌,这话能朝着生人乱说么?”说完,急着向顾城风点头,“公子,我家这口子一大早还没清醒,您别把他的屁话当真!”
那老汉似乎也警觉方才自已失口冲撞了当今的圣上,而瞧眼前的年青人,要是朝庭里派来的密探,那他岂不是犯了死罪,当下,再不敢开口,急急拉着牛车离开。
顾城风心中已有数,也不再追问百姓,反而引起恐慌。
他知道他这一夜的疾驰,动用了上千的影卫为他开道,一路上半夜开城门,肯定也惊动了不少地方官员,并从他的行程中判断出很可能是赴明州郡,所以,这些官员及早做好了接驾的准备。
驰马到了行人少的路段后,他开始加速,刚行一柱香时,便见前方远远一匹白马朝着他的方向疾驰而来,顾城风心口意外地跳快几下,仿佛遭到重重地撞击。
随即一双桃花眸绽放出凤凰潋艳般的光彩,只见,马上那少年穿着一身墨绿色的缎袍,朝着他扬起银鞭,虽然太远,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但却可以从她舞动的马鞭中,他读出,她这一刻有多激动。
此时天空万里无云,暖煦阳光大片大片地洒在宽阔的四野,就在两匹马距离越来越近,近至不到五丈时,他一个纵身,在空中划过一道白色翩跹的身影,稳稳地落在了她的身后,双臂一展,将怀中的人整个摁进怀中,狠狠搂紧搂死,“锦儿,从此后,你要什么我都依着你,惟独不准离开我视野半步。”声音忽如落叶离枝般,轻而散着浓浓的眷恋,“我盼你、想你、想得……人魂皆不安!”
骤然来的一种力道,几乎要将她生生地揉碎,甚至连风声都吹不散双臂骨骼那传来的咯吱作响,可她舍不得拼开,身子反而如归巢鹊儿紧紧扣在他的身上,如果可以从此被他揉进他的身体中,她愿意!
“城风,遇到你真幸福!”贺锦年那双清眸泛起盛开的笑,一路上的忧戚荒凉在他一句话中烟消云散!
这一路回程极不顺,一出汴城,没走三十里,便进入了个荒凉的小村,一个小小的村庄,让她绕了整整四圈,幸亏是西灵春感觉到异常,说是某种法阵挡住她的路,最后,在西灵春的带路下,成功离开。
接下来的路,虽没再遇到法阵,但却频频被人设了路障,虽然她的第六感每一次都判断精准地避开拦截的要道,但对方的人数实在是太多,尤其让她感到不解的是,对方从不伤人,只意在拦截。
贺锦年能避就避,避不了时,她让上官凝和陌夏直接动手攻击,燕凝霜也被一路的嗑绊搅得心头火起,在第三次遇阻时,索性一扬手,将四周十几个影卫齐齐药倒。
撕开其中一个人的面纱时,她认出,此人竟是顾城风身边的近侍之一汲尘。
“怎么回事?”贺锦年心头的那种混乱震惊足以泯灭她所有的智慧,苍月究竟出了什么事,顾城风竟会下旨拦截她回苍月。
霎时,归心似箭已不能形容她的心,她开始放开速度独自前行,远远将四个侍婢抛在身后,一路上只要有人敢拦,她便用手中的鞭狠狠地砸向对方,怒斥,“去转告你们的主子叶明飞,再下令拦我,给我逮着的话,我让他脱裤子绕城跑一圈!”
靠近苍月边界时,沿途开始看到载着伶人的马车,以往,在她的记忆中,都是由苍月开往大魏,可这一路上却频频见到伶人的马车队往苍月方向行驶。
有些是伶人倌的老鸨带动,车头上都带着各家伶人倌的标志,有些是自由伶人雇了马车前往苍月。
稍一打听,竟把她惊得全身冒出冷汗,甚至脑子里一片空白,一路茫茫然地疾奔,却不知路在何方,若非是四个侍婢不久后追上了她,护在了她的身侧,并三番两次现身,提醒她走错道,此刻,连她自已也不知道去了哪。
耳畔边频频听到前世中,大魏冷宫那几个碎嘴的宫女的笑声,“三千男宠呀,不把身子掏空才怪,可惜了,听说是个美人皇帝呢,哎呀,又年轻得紧,怎么偏生就喜欢男子了呢?”
“是呀,真可惜,听说后宫里没有一个女人,也没有子嗣,这大好的江山也不知便宜了谁……”
……
终于清醒时,顿觉心如被撕裂,四肢百骸血液流经过的地方都在痛,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痛!
心中叫嚣地呼喊:城风,你一定要等我,我就回来!
一路不休停的纵马狂奔,贺锦年只觉迎面吹来的风象一把把的尖刀,割得她体无完肤,一会儿又像燃烧的火焰,热气灼得她脑子都发胀欲裂,偏偏那些影卫层出不穷,根本无视她的警告,本来不过是三个时辰的路,竟让她直直绕了五个时辰。
幸好,今晨,影卫现身,告诉她,顾城风也快到了苍月和大魏的边境,并让她走明州郡的岐州城。
而现在——
淡淡萦绕的薄荷清香带着微凉自顾城风的衣领间传出,袅袅地沁入她的鼻息,她尽量地扭转腰身,以让自已能更清楚地望进他那一双盼得凄艳,盼得心碎的桃花眸子,两人分别不到几天,他似乎消瘦了很多!很多!
“城风……”掌心轻轻贴合着他冰凉的脸,轻轻摩挲中,眸中带着思念的一寸一寸游移在他的脸上,不过是几天,他竟给她一种隔了数年,流年倏然逝退,眉宇间夹杂着沧桑颓黯的痕迹,心头狠狠一烫,双眸悬泪滢滢,原本有太多太多想问出口的疑虑,一时间竟舍不得再提问让他分神,溢出唇的只化为轻轻一叹,“顾城风,你可不可以让我少心疼一些!”
顾城风并不擅言辞,只是紧紧抱着她,双臂的肌肉紧张到有些发抖,好似一松开,眼前的人随时会化为一阵轻烟消逝,他感受到她话里的爱意,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此刻,那身前的温热紧紧贴在他的胸口,就仿佛是自己身体遗失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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