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房里一片狼藉,那天他走得太急,这里都还没来得及收拾,药炉上还放着熬了一半的药,可是药早就冷了,本该服药的人,好像也并不需要。
楚清岩又对着药炉发了半天呆,突然想起寄风还在等自己,猛地甩了甩头,又把精神集中回药方上。
端着药回到寄风的病房,一个护士正在给寄风的伤口换药,炎落也在,楚清岩却直接忽略了他的存在,沉默的把药递给寄风。
“我一早上都在找你。”炎落小心翼翼的开口。
“少主有何吩咐?”
“……”又是这样的称呼,不过炎落暂时不打算纠结这些,只是继续说道:“该换药了,不然伤会好的很慢。”
楚清岩没接话,拉住正要离开的护士,冷冷的问道:“会换药吧?”
护士被吓了一跳,小声回答:“会。”
楚清岩脱了自己的上衣,露出缠满纱布的身体,背过身去说道:“帮我换下药,随便消消毒就行。”
护士看着旁边脸色很差的炎落,又看了看一脸看戏表情的寄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照楚清岩的吩咐去做。
她犹豫间,楚清岩已经自己动手开始解纱布了,动作十分粗鲁,仿佛跟自己有仇一样,护士连忙走上去,小声制止道:“先生,您这样很容易使伤口加重,还是我来吧。”
楚清岩转头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停下了拆纱布的动作。
护士战战兢兢的把纱布全都解开后,寄风微皱起眉头,他早就看出楚清岩身上带伤,但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结合两个孩子刚刚的对话,恐怕他们两个之间也不是普通的吵架。
房间里的气氛压抑的吓人,好不容易把伤口全都重新包扎好,护士像逃命似的从房间跑出去,房间里又只剩下三人。
楚清岩穿上衣服,恭敬的对寄风说道:“师父,清岩去训练了。”
“你站住!”炎落喊住要离开的楚清岩,既无奈又恼怒的问道:“你带着这么重的伤训什么练!”
“多谢少主关心,属下的伤不碍事。”
“……你不想看见我的话,我走,你在这好好养伤好不好?”
“恭送少主。”
“……”炎落无语,只好和寄风打了个招呼便离开。
见炎落走了,寄风笑着问道:“你们怎么了?”
楚清岩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的又缩回椅子里,淡淡的说道:“师父,这药趁热喝比较好。”
接下来的几天里,楚清岩总是赖在寄风的房里,每天让帮寄风换药的护士帮自己处理一下伤口,偶尔会翻一翻医书,但是大部分时间只是坐着发呆而已。
这样过了一段日子,寄风渐渐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本来以为只是两个孩子闹闹别扭而已,现在看来,自己好像应该插手这件事了。
“师父,您找我?”炎落疑惑的来到寄风的房间,因为知道楚清岩不想见到自己,他已经很多天没来过了。
“清岩,你先出去吧。”
“是,师父。”楚清岩起身离开,其实就算寄风不说,他也不打算留下。
“好多天不过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吗?”寄风佯怒道。
“师父……”炎落苦涩的笑了笑:“清岩不想见到我,我怕我来了,他又去做些伤害自己的事情。”
“你们到底怎么了?”
“师父看到清岩那一身伤了吧……”
“看到了,但是清岩一定明白你的无奈,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
“的确,他自愿受审都是为了帮我解围,但是,我居然蠢到跑去质问他这件事是不是他做的。”炎落满目颓然的说道,“我本该是最信任他的人……”
寄风叹了口气回答:“我会帮你劝劝他的。”
“我做了这么过分的事,他不肯原谅我也是正常……只想请师父帮我提醒他按时吃饭,按时换药,别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我不会让他胡来的。”
与此同时,楚清岩正坐在炎墨的书房里,他刚从寄风房间里出来,就被人叫到了这里。
“从我回来就几乎没见到你露面,在忙什么?”炎墨面无表情的问道。
“回堂主,师父受伤在身,清岩理应照顾。”
“没有别的原因?”
“……没有。”
“我知道,这件事上,委屈你了。”
“属下不敢。”
炎墨也不和他纠缠这个问题,直接切入主题,说道:“不论如何,你是为炎落受的伤,兰荆堂该给你些补偿,若有什么想要的,尽可以开口。”
楚清岩垂眸,补偿?真好笑……
“既然堂主这样说了,属下斗胆请求您答应我两件事。”
“说说看。”
“第一,我要亲自调查这件事的真凶,希望您将此事全权交给我。”
“没问题,我本来也有这样的打算,兰荆堂的一切资源你都可以调配。我也会在派一个人供你差遣。”
“多谢堂主,第二件事,从今以后,除非有任务在身,其他时间由清岩自己支配。”
“你要自由?”炎墨的目光冷了些,兰荆堂的杀手是没有自由可言的,这样的要求,有些过分,“你总该告诉我你要去做什么。”
“堂主觉得清岩是怎样的人,清岩就是要去做怎样的事。”
炎墨心中暗笑,很多年没人像这样顶撞过自己了。楚清岩……是个怎样的人?炎墨想起第一次见到楚清岩时,那个丧父丧母的孩子正在给父母的旧友挨个打电话,明知道大多数人根本不会来吊唁,却依旧平静。冷漠,孤独,残忍,这就是炎墨对楚清岩的第一印象。这样的人,最适合做杀手……
“这个要求我要再考虑考虑。”
“是,堂主若没有别的事,属下先告退了。”
“这件事小落自己也很内疚,但是别忘了他是兰荆堂的少主,上上下下的眼睛都盯着他,为了大局,委屈一人算不得委屈。”
“是,属下明白。”
“我知道你和炎落一直把对方视作手足,但是我想提醒你,在兰荆堂,手足以外,更是君臣。”
“是,属下不敢僭越。”楚清岩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炎墨心中暗叹一口气,这样的话或许太残忍,可是他不得不说。
“出去吧。”
“是。”
从炎墨的书房里出来,楚清岩去了训练场,在训练场上一遍遍做着体能,一遍遍练习着那些搏击术,直到脱力的躺在地上,背上的伤还没有痊愈,和粗糙的地面摩擦着带起一阵阵恼人的刺痛。
近三年的时间,这里的一切从陌生到熟悉,今天却好像格外陌生。楚清岩习惯了站在炎落身后,就像寄风说过的,他的枪法医术都是为了炎落而学,他心甘情愿的做一个守护在炎落身边的影子,可是如今他算什么?炎墨的话字字句句扎在他心里,心甘情愿好像全都变成了自作多情。
你活该。楚清岩在心里狠狠的对自己说。
楚清岩躺了很久,体力逐渐恢复了,看着渐渐变暗的天色,他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一路避开岗哨,轻巧的翻过兰荆堂的围墙,消失在夜色中。
初秋的夜晚,寒意已经笼罩着打底,夜幕下的城市灯红酒绿,显得更加繁华,一阵冷风吹过,街灯下的行人纷纷拉紧了外套,更加形色匆忙的奔向自己的目的地,或是回家,或是赶去赴约,没人注意到人群中一个漫无目的游荡着的少年。
楚清岩刚刚去了父母的墓地,除了下葬的那次,他就再没去过了,墓碑上蒙着厚厚的尘土,和近旁摆满鲜花供果的墓碑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只站了一会就走了,没什么感慨,也不觉得多难过,他们从来都不是合格的父母,自己可能也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儿子……
走在街上,楚清岩觉得自己和这座城市格格不入,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他没有过普通孩子的童年,而在兰荆堂的日子,更是和外界断了联系,所有熟悉的人都与兰荆堂有关,也和炎落有关。
街边一家酒吧的歌声吸引了楚清岩的注意力,他驻足仔细听着歌词,清亮的女声中带着似愤怒又似痛苦的呐喊……
becaeofyou,ifdithardtotrtnotoeveryonearound……
becaeofyou,i’afraid……
楚清岩自嘲的笑了笑,走进了酒吧,这样的歌词似乎和他的心情有一丝契合,既然无处可去,那就放纵自己一次吧。
冷云来到这间酒吧时,一眼就看到了楚清岩。嘈杂的人群中,只有那么一个少年孤独的坐着,脸色微红,身边已经堆了不少空着的酒瓶,少年英俊的容貌和忧郁的气质也引得不少人上前搭讪,他的反应却只是冷冷的看对方一眼,继续自顾自的喝着酒。
冷云自己也要了杯酒,端着杯子坐在了楚清岩对面,说道:“根据你以往的资料来看,你的伤应该还没好,不宜饮酒。”语气平淡,不是责备也不是关心。
“关你什么事?”楚清岩挑眉看着他。
“记录一下你喝了多少酒,算是丰富一下问荆的资料库吧。”
“冷总管倒是尽职尽责。”楚清岩冷笑,“只是不知道你效忠的究竟是谁?你在兰荆堂也有十几年了吧?日日伪装真的不累?”
“我就是以间谍的身份被训练的,这是我的专业领域。”冷云说着,竟也露出一丝微笑。“其实,你若是不想继续留在兰荆堂,不是没有别的去处。”
“哦,是吗……”
“你既然能猜到我的身份,就该懂我的意思。我现在收到主人唯一的命令就是保护你的安全。”
“真荣幸……”楚清岩又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冷笑着说道:“上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好像才三四岁,十多年未见,我是不是该感谢他的惦记?”
“主人的确很惦记你,尤其是令尊令堂过世以后。如果你愿意,我随时可以把你送到法国,离开兰荆堂。”
“当年身价十几亿的楚家都成了冷家的一枚弃子,如今一文不名的楚清岩又算什么?我何必自取其辱。”
“当时老主人意外逝世,主人刚刚接任,实在是自顾不暇,并不是故意对楚家见死不救。”
“自顾不暇也好,见死不救也罢,弃子就是弃子。清岩是已经被抛弃了三次的人,冷总管真想看着我再被抛弃第四次?”
“你若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改变主意了随时来找我。你的酒我帮你买单了,别再喝了。”
楚清岩笑了笑,伸手拦住一个服务生,又要了一瓶伏特加,喝了一大口后站起来说道:“送你首曲子好了,就算是谢谢你替我买单。”
说完,他摇摇晃晃的走到酒吧的钢琴边,用几张钞票打发走了钢琴前的乐手,自己坐了下来,一首李斯特的《钟》从指间跃然而出,灵动的音符丝毫不受醉酒的影响,尽管已经很久没碰过钢琴,他却仍然能分毫不差的弹出这首曲子。在别的孩子还在练各种练习曲时,这却是他学会的第一首完整的曲子,他本来以为是妈妈喜欢,后来仔细调查当年楚家突然破产的原因时,才知道,其实真正钟爱钢琴的是楚家的幕后支持者,一个长居在法国的父亲的旧友,自己被要求学法语学钢琴,也只是父母向对方示好的方式。
一曲终了,酒吧内掌声雷动,楚清岩从台上走下来,被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挡住了去路。
“先生您好,我们家少爷很喜欢您的曲子,想请您去包间聊聊天。”男子礼貌的说道。
楚清岩摆了摆手,抓起自己的酒瓶,跌跌撞撞的离开了酒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因为这学期课更忙了,所以以后会固定在周三和周六更新~
提前预告,下一章叫做《报复》哦~
清岩也是睚眦必报的小孩,大家猜猜他会怎么对待陷害他的人呢~
第38章报复
第三十五章报复
寄风听见一阵杂乱的敲门声,打开门,却看到了倚在墙上的楚清岩,微红的脸色,恍惚的眼神,显然是已经醉了,手里还拎着空了一半的酒瓶。
“师父……”楚清岩口齿不清的喊了一声。
寄风皱眉,把他拉进了房间,倒了一杯水给他,喝斥道:“怎么喝成这样!自己身上有伤不知道吗!”
楚清岩倒在沙发上,一脸欠扁的笑意,更欠扁的回答了一句:“古人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说话间,眼中竟泛起了水雾,楚清岩用力的眨了眨眼,仰头又是一口酒。
见他这幅样子,寄风也不忍心继续责备了,坐在他旁边,问道:“因为小落?”
楚清岩笑笑,不说话,又要喝酒却被寄风抢下了手中的酒瓶。
“事情的大概小落已经告诉过我了。”
“哦……”楚清岩应了一声,却没说更多。
“这件事是他有错,我知道你难过,但是……”
“师父也要来叫我记住君臣之道吗?”楚清岩很没礼貌的打断了寄风的话。
寄风有些疑惑,他本来是想说“但是你不该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怎么这孩子就扯到什么君臣之道上了?
他正疑惑着,楚清岩却突然主动开口了,两行眼泪伴着他的话从脸颊滑下:“我以为所有人都怀疑我他也会信我!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李寻信我,堂主信我,您信我,连在折荆只认识了不到三个月的人都信我,偏偏是他不信我!为什么……”
“关心则乱。”
寄风回答的认真,却只换来了楚清岩的一声嗤笑。
“关心则乱……那也得我是他心系之人才行……”
“小落他很在乎你。”
“换一个人是不是也一样?如果换一个人和他朝夕相处,也不会有什么差别的……”
寄风无言,这样的问题他也无法回答,就算他给了楚清岩答案又能怎样?有些心结是需要当事人亲手解开的。
“师父,把酒给我,今天让我喝醉一次行吗?”楚清岩醉眼朦胧的看着寄风。
“杀手怎么能醉酒?”寄风叹息着揉了揉楚清岩的头发,却纵容的把酒瓶还给了他。
“那我只喝,不醉。”楚清岩轻笑,“过了今天,楚清岩就只是楚清岩,再不是任何人的影子……”说着,又是一大口酒入喉。
寄风伸手轻轻揽着楚清岩,让他靠在自己肩上,轻声说道:“师父知道你累了,但是明天不许再这么胡闹了。”
“恩……”楚清岩不再说话,抓着酒瓶猛灌不止。
一瓶酒见了底,楚清岩丢掉酒瓶,离开了寄风的肩膀,搂着膝盖把自己抱紧,喃喃道:“我就想问问他……我想问问他……在他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说完,便倒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他睡着了,你出来吧。”寄风朝内室的方向喊道。
从房间里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炎落。方才他发现楚清岩不见了,正来和寄风商量去哪找楚清岩,楚清岩却刚好出现,知道一见到自己楚清岩就有可能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无奈之下只好先躲了起来。
“他的话你都听到了。”
“恩。”炎落苦笑着坐在楚清岩身边,低头看着他,轻轻擦掉他脸上的泪痕。“清岩真的生我气了,他脾气那么坏,还不知道要气到什么时候。”
寄风沉默,他清楚的看到炎落眼底也闪着一抹晶莹。
“清岩睡觉的时候总像个婴儿一样缩成一团,脸上却好像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字,他昏倒在医院里,我把他带回来时就是这样,也不知道总这么蜷着身子会不会不舒服。”
“在妈妈的书房里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猜出那把琴是他的了,我和妈都怕他看到了琴会难受,但是他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我看得出,他眼神里是舍不得的。那个时候开始,就想找机会把琴还给他,想好好的保护他。”
“我一直想保护他,可是到后来好像一直是他在拼命保护我,而伤他最深反而是我。”
“我也不知道在我心里他是怎样的角色,因为他是不一样的,没有人可以类比。大概是,就算得不到,也绝对不想失去的那样一个人吧……”
“师父,如果我早点告诉他,是不是就不会让他这么伤心了?”
炎落努力压下去自己的眼泪,抬头笑着问寄风。
“其实你刚才出来告诉他也不晚,干嘛一直躲着?”
“若是我出现只会让他伤心,我觉得我该离他远一点……”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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