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轻手轻脚把东西都收下去了,又奉了凉茶,魏王喝茶的时候,凤笙就在边上给他打扇子,想让他凉快会儿。
不是凤笙服侍周到,而是她知道现在外面天热成了什么样,逢着正午回来,外面的秋老虎正盛,尤其魏王是从宫里回来的,紫禁城的外廷连棵树都没有,就这么顶着日头走出宫,定力不好点的都受不了。
“你也是,怎么这时候回来了,避开时候也行。”
别看魏王被热成这样,脸庞依旧镇定自若,他放下茶盏道:“宫里无事,去乾西五所和回来是差不多的路程,下午本王不打算去户部了。”
凤笙在心里琢磨了下,失笑。
回府虽然路程远了点,但出了宫门就有马车,魏王在乾清宫,去乾西五所稍作逗留和回府确实是差不多的路程,总是要顶着太阳走,还不如回来。不过听他说下午不去户部,倒是让凤笙有些惊讶。
“事情有数了?”她扬眉问。
魏王蹙起眉,道:“这一趟本王避不开。”
也确实避不开,早在上个月有了苗头,凤笙和魏王便心知肚明,这是有人在给魏王下绊子。
可即使明白,也拒绝不得。
自打魏王去年九月入了朝,一直在户部无所事事,不是他不想做事,而是实在没什么事让他做。好在每个皇子入朝起初,都是这么坐冷板凳的,只待有了时机,才能一展抱负。
当然这是在往好听里说,说难听点就是伺机以待,寻了机会做点什么事,来向朝臣们证明自己不是白吃饭的,这样才有利于树立威望和拉拢朝臣。
而这个‘寻了机会’,可以是守株待兔,也可以是没事找点事做,众人都观望着魏王的动静,可谁也没想到魏王的运气会这么差,竟碰上难得一见的旱灾。
所以打从事情有了苗头,京中等着看魏王笑话的人可不说。
至于为何会说难得一见的旱灾?
实际上山西那边闹旱灾,早在去年就有苗头了,当时一省三十多个州县俱皆受旱灾侵袭,朝廷专门派了钦差去赈灾,还给免了三年的赋税,可惜情况一直不好,今年拢共没下几场雨,这不眼瞅着今年估计还是颗粒无收,山西道的监察御史连着上了数道折子,当地官员也是连连向京中求助,朝廷专门为此事议了数次,章程已经拿出来了,如今就缺个人任赈灾钦差。
这赈灾钦差也是分好几种的,若是灾情不严重,也就是走个过场,不外乎做个威慑作用,也免得当地官员贪滥无厌,把百姓救命的银粮也给贪了。这种情况是最好的,政绩有了,差事也办了,安安稳稳带着功劳回京,里子面子都有。
可若是碰到受灾严重的情况,那就不光是赈了,总而言之其中十分复杂,再若是碰到朝廷有困难拿不出赈灾银粮,这差事的难度可想而知,甚至一个处理不当,很容易激起民变,是时所有黑锅都会背在赈灾钦差的身上,谁让他统管赈灾事宜。
所以对想出风头的皇子而言,赈灾是件好事,也不是件好事,这次对魏王来说,便不是什么好事。
这几年连着各地都有灾情,朝廷连连赈济,又是发粮又是免税,而去年的旱灾不光山西一省,而是绵延河南陕西山东等数省。朝廷好不容易因着盐政改革存了点余粮,如今挥霍一空,边关战事告急,哪里的银子都能缺,那边的银子不能缺,也就是说这次赈灾朝廷拿不出多少银两,谁领了这差事,谁就得空手上。
恰恰就在这时候,提议魏王为赈灾钦差的风声越来越大,如今大家都看着,即使明白这差事很难办,魏王也不能躲着不出头。
凤笙听了魏王的话,柳眉蹙起,久久不散。
都知道这场有多难,这是魏王入朝以来碰见的第一个大关卡,即使凤笙早就心知肚明‘众人拾柴火焰高’的下场必定不好,也没想到会是这么艰难的局面。
可他们只能正面面对。
“在当地号召大户捐输倒是不难,就怕有些人会故意给你下绊子。”即使凤笙这种寻常很少在外面走动的,也清楚山西一地局势复杂,各个派系的人都有,若是这些人合起伙来给魏王下绊子,魏王的处境将极为不妙。
不用若是,这是显而易见的,不然那些人不会合着伙在背后推波助澜,怂恿着让魏王出头。对于那些人来说,灾民们算什么,哪怕赔尽一省饥民,也没有彻底打垮对手的来的重要。
“父皇也不管管,这是拿着百姓民生做棋子?”
凤笙越说越不忿,反倒是魏王苦笑了一下。
就是心知肚明怕有人使坏,所以这次他非但没有迎难而上,反而一直避着躲着。可惜这事根本不是能躲过的,他倒是暗示了建平帝,若是这次旁人为钦差,也许难,但不会不能成,可若是换成他,难度数倍不止,而且这是在拿百姓的性命开玩笑。
只可惜哪怕是建平帝,也没办法在‘众望所归’之下力挽狂澜。
“情况已经这样了,与其让人逼着接下差事,不如我主动请命。”
也是山西那边实在耽误不得了,连着两年闹灾,今年又颗粒无收,当地已经发不出赈灾粮了,百姓朝不谋夕,人情汹汹,已经发生了数次饥民冲击当地官府的事件。
“也只能是这样。”既然躲不掉,只能认真想想怎么才能解决这次困境。
次日,魏王主动向建平帝请命。
建平帝沉默半晌,面色复杂,到底是答应了。
消息传出后,别人且不提,咸福宫和魏王府俱是忧心忡忡。
可担忧也不能当饭吃,魏王忙着出京事宜,魏王府这边也连轴转着,几个幕僚忙着拿出应对章程,凤笙则在一旁拾遗补缺。
她倒是想陪着魏王一同去,多少也能给他帮一些忙,可惜玹哥儿还不足周岁,还有珒哥儿也需她照料,她只能困在京中。
想着魏王去山西后可能会面对的情况,凤笙去了一趟书院,从‘寮馆’中选了十多个放心妥帖的人充当帮手。
这‘寮’字同‘僚’,取义为商周时期的太史寮,这也是历史上第一个官方的秘书处。实际上师爷本就是充当幕主的秘书之用,像内阁下三房及通政司便具有秘书的性质,只是是为朝廷、皇帝服务。
自打寮馆开馆以来,慕名而来的人如过江之鲫,有本院学生觉得于科举之途没有进展想另谋出路的,更多的却是散帮的师爷,想来镀一层金,也好更上一层楼。
如今谁不知道晋江书院的寮馆出了好些个官了,虽很多都是杂官不入流,可流外之官也是官,官与民之间隔着千沟万壑,一旦能跻身进去,只要好好熬一熬,出头之日指日可待。
而凤笙和魏王属于近水楼台,平时也没少做些善举用以拉拢人心,至于馆中人才出众的学生,自然心知肚明。且本身这对馆中学生来说就是一次机会,局面困难,一旦立功,功劳可想而知,若是真能为魏王所用,以后则前途不用愁。
所以凤笙命人在馆中透露了风声,想寻一些人随侍魏王这次出京赈灾。消息是藏在台面下放出的,透露的对象自然是凤笙看中的人,果然不出她所料,得到消息后,私下毛遂自荐者众多。
凤笙又挑了挑,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位,才择了十二个人。
这些人年纪大约都是中年,本身阅历丰富,还有几个人曾随侍主家去山西上过任。所谓吏滑如油,师爷作为上要和父母官打交道,下要制得住那些小吏为老爷办差,本身便精明圆滑,深谙左右逢源之道,台面上台面下的事都能办,有这些人帮着魏王办事,想必能如虎添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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