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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往事作者:夏隙

第8节

太太不懂隐藏其中的话中话,曲起胳膊肘可劲儿搥了我一下子:“怎么说话呢?”又对大姐道,“人没事儿就好,以后可得小心着些。”

大姐应了声:“不过我们不像你家吃皇粮,不遥哪跑,就没饭吃。诶,身份一亮,一看是中国人,也没人买账,东北外的日本人照样说弄死你就弄死你,可咋整你说?”

太太不吱声了,话说到这份上,傻子才不懂大姐费劲心力来这一趟,面对和她自小便不大对盘的弟弟,撂下脸面求人为啥。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家人,再硬着头皮也只好道:“您早说嘛,我直接叫搞民政的给姐夫做个假证件。就香港的吧,那地方归英国人管,外面的日本人再猖狂,也要顾及英国人。况且姐夫经常去香港谈生意,通关证办起来也麻烦。有了这个,直接就放行了,也用不着什么通关证了。”

其实我手上正巧握着两个香港身份,本来是有其他用途的,不过要假身份的那两人,一人现在音讯全无,一人已确认死亡,手上一直握着这两个假身份,每天都要极为警惕,也想尽快脱手,要么被日本人发现了,都吃不了兜着走。

莫名想到了很久没联系过的邹老板。如果南京沦陷了,他的商道也被割断了,想来最近日子也不好过。

不过他自有自己的路子,以他和日本人交好的程度,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至于罗大公子,完全用不着担心他。有影响是一定的,但有了日本军队的保驾护航,便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这次过年,还给我送了好些箱有年头的人参鹿茸呢,八百年都吃不完。我也很恶劣的想过,会不会是生意不景气,积压在仓库里卖不掉,索性拿来送个人情了。

大姐微一点头:“那好,你看着办吧。”

事情说好了,她遂放松了许多。没过多久,依航起了,听到大姐来了,也很兴奋。

两人像天各一方多年的母子般,虽说不至于抱头痛哭,却也相差不远。大姐一个劲儿的说小弟脸色不好,身上都没几两肉,说了半天,好像我刻意亏待了他似的。

太太也听不下去了,借口去厨房做点心,临走前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却惊讶道:“手怎么这么凉?”接下去满满的都是担忧和关心,“叫你戴个手捂子,你就逞能,偏不带,冻死你!”

我反手握住她的,笑道:“还说我,你不也是?别去厨房了,累了就上楼烤烤炉子,这个点儿,依礼该醒了。”

说到老幺,太太的脸一下子冒起光来:“你也跟我去看看。依礼会叫爸爸了之后都不叫妈妈了,成天就知道找你抱!”

我刚要答应,却突地停住,半晌敷衍道:“我还有些事,等晚上的。”

太太张了张口,最终什么都没说,笑着应下了。

举目目送她上去,又旁观了大姐和小弟一会儿,待到小妹他们也回来了,听他们说了些话,然后慢慢退了出去。

一边暗地里叫来佟青竹和司机,打算去找刘国卿一趟。这小子不听话,让来不来,老子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穿戴好衣帽,想了想,还是戴上了手捂子,顺手也递给了佟青竹一个。走到外面,汽车已经哄热,在门口候着了。司机也开了后门,正等我上去。

走到跟前儿,才发现这位司机很是面生,不由问了一句。

佟青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倒是那司机道:“之前的司机家中老母病重,回老家了。成田次长便派我来顶替。”

我“哦”了一声,没再多话,上了车,说道:“送我们去满蒙百货店。”

我家司机有两个,一个是成田指派的,一个是自个儿找的。平日里除了公务差事,都是用我自个儿找的那个司机。

这次换下来的,就是我自个儿找的那个。

佟青竹也好像看出了些什么,坐在副驾驶上,平常漏话跟漏风似的嘴闭得紧紧的,一动不动。

待车子平稳行驶了一段时间,我开口道:“师傅怎么称呼?”

“署长客气。我姓张,叫我小张便可。”

“哦。哪的人啊?听你说话没有口音的。”

“还好,”他说,“一直全国各地的走,有口音也磨没了。”

我压下帽檐,不再说话。车内一片死寂。

☆、第三十六章

到了满蒙百货店门口,这位新来的张姓司机十分守礼的为我开了车门,下颌微颔,问道:“先生几时回?”

默不作声地瞟了眼身侧不远处还在歇业的百货店,张姓司机却目不斜视,仿佛百货店照例顾客进出,挨挨蹭蹭,一如常日繁忙。

“不必了,随意逛逛,时间不定。回来我自己叫车。”

大年才刚开了头,有些车夫便出来做工了。实在是一天拉一家子吃饭的钱,不做工,就要饿肚子。

他轻一点头,转身坐回车里,向来时方向而去。

他点头的姿势极克制,只一下。

站姿、走姿或许会变化,但是这种细枝末梢的小细节,便不容易改变了。

这姓张的是名军人。

不过下一秒便释怀,成田安排的,含义不言而喻。我最近过于嚣张了,派来一个明里监视的,暗里不知还有多少个。

拢了拢领口,把手抄进手捂子里,对佟青竹道:“走。”

我人高腿长,一步能顶上佟青竹两三步,他在旁边一路小跑,不一会儿便有些气喘吁吁,呼出白气不断,却还勾着问道:“老爷,这人是不是坏人?”

路上雪水混着泥土,灰黑一片,脏兮兮的,有些地方还残留着炸过鞭炮的痕迹,或是鞭炮的包装纸。现下行人寥寥,多是些粗布打扮的下人,应该是给洋人做工的。洋人不过春节,但天气太冷,大都还是猫在屋里烤壁炉,偶尔遣下人出来采购。

听他这样小孩子的问法,着实为他的天真又爱又恨。爱他的天真,是他可以用孩子的眼光来看世界,孩子的世界非黑即白,简明扼要,真令人羡慕。

但他已经十三岁了,是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少年了。

所以我又恨他的天真。太天真的人,往往活不长久。

“你觉得他是坏人?”我反问道,“他哪里做错了吗?做了什么坏事了吗?”

佟青竹皱皱鼻子:“……没有──暂时还没有……可我就是不喜欢他。”

我停下脚步,他也停了下来,有些不解。

我低下头看他:“青竹,那你说,你老爷我是好人坏人?”

“您当然是好人!”他瞪大了双眼,像依宁不撒手的那只猫儿似的,“您救了我和姐姐,您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好人!”

我眯着眼笑了下:“是吗?”

他使劲儿点头,帽子都被颠歪了:“当然是!”

突然间,我不想他失去他的天真了。

给他扶正帽子,他有些脸红,抬手弹他个脑瓜儿崩,迈开腿道:“快走了!他妈的冻死老子了!”

选择在满蒙百货店下车,是因为即使百货店没开门,也有很多条路可以选择,轻易不会让人发现目的地。

本以为刘国卿应该在家抱着枕头发呆,却不成想他压根儿就不在。

佟青竹冻得直流鼻涕,抬袖子一抹:“老爷,刘先生不在。”

我当然知道他不在!可去哪儿了呢?大过节还不安分待家里,要往外跑!

看佟青竹冻得实在不行了,那小身板在寒风中晃晃悠悠,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吹跑了似的,再抬头见这条街上有几爿西式的咖啡馆,为了配合洋人,如今没有歇业,便说道:“我们去咖啡馆里等。”

佟青竹越来越习惯了我们之间非主仆的相处方式,完全不见了最初与我同桌而坐时的不安。店里人丁寥寥,桌子上盖着麻本色桌布,没有放现下咖啡馆里流行的时髦壁灯,取而代之的是一盆塑料花卉,很假。

我们选了靠窗的卡位,叫了两杯咖啡,佟青竹又主动向服务生多要了一份夹肉三明治。

我说道:“那玩意儿有啥好吃的?”

佟青竹笑嘻嘻道:“我姐姐才爱吃哩!以前家里早餐,别人都是清粥小菜,独独给她准备面包牛奶。”

经他这样一讲,才记起他们姐弟从前大小也是个少爷小姐,而今来我家做下人,倒是没什么娇惯脾气。

我又问道:“你们原本是要到抚顺找舅舅的?那现在还有什么打算么?”

这时咖啡上了。我不爱咖啡,更喜爱茶,不过还是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便不再碰。

佟青竹道:“姐姐是想来年开春再去找,可是我不想找了,我喜欢老爷太太还有少爷小姐,在这挺好的。”耸了耸窄小的肩头,又道,“其实我都没见过那位舅舅,姐姐倒是见过,不过也是小时候了。”

“这就是你们姐弟俩的事儿了,”我说,“什么时候想去找,提前跟我说一声便好。”

他摇头道:“要么就让姐姐去找,我是想留在老爷太太身边儿的。”

心下安慰,倒是个懂事的孩子。

三明治也上来了,他啃了两口,吃得很香,搞得我也饿了。前面靠着门市的地方摆着一只玻璃柜台──没有放冷气。也对,外面天寒地冻的,倒是个天然冰箱,恐怕比冷气还要冰凉。

玻璃柜台里装着各色的西洋糕点,站起身过去看了看,顺手揉了下佟青竹的脑袋瓜子,叫他慢慢吃。

小蛋糕硬邦邦冰凉凉的,看了就没了食欲。柜台上的人开始还看看我,后来便不看了,继续低头记账。

正要转身回去,只一抬头,看到马路对面有万分熟悉的身影匆匆而过。下一刻,一辆空荡荡的电车慢吞吞地行驶过来,哐当、哐当,随即挡住了视线。

顾不得佟青竹,推门而出,向对街跑去,横冲直撞的,口中喊道:“刘国卿!”

他已经走到了拐角,我急忙跟上去,又喊了声:“刘国卿!”

身侧电车发出极刺耳的噪音,轮子刮着铁轨卷起污黑的雪泥。

他在街角处站定,我以为他听到了我的呼喊,却见他招手拦下了那辆电车,上车后,算上司机,仅五人。

我看到他买了票,坐在普通坐席上,身边是一名身着黑大氅,头戴棉帽的中年男子。二人皆是目不斜视,从我这个角度看不到他们嘴唇是否在动。不过在空座如此多的情况下坐在一起,本身就很可疑。

电车缓缓向前驶去。

我站在他刚刚站过的拐角,微微喘着气,竟在那一刻不知所措。

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也有。他必然也是有的。

身后传来佟青竹气喘吁吁的声音:“老爷!您跑得真快,差点没追上您。”

我没理他,依旧望着电车消失的方向。

佟青竹还在说:“老爷,怎么了?”

“没什么,”吞了口唾沫,收回目光,对他道,“我们回家。”

“啊?不是要去叫刘先生来吃饺子吗?”

“他不在。”顿了顿,又忍不住向电车的方向望去,深吸一口凉气,拔得后脑勺直晕乎,“算他没口福。”

回了家刚好赶上女人们要一齐去太清宫求签,为来年祈福。这种事是女人做的,于是我和沃格特留在了家里。

因为小妹的关系,不能对这洋鬼子太过冷淡,但也实在亲近不起来。他也一定是这样想的,所以两厢无话。

这时柳叔下来看茶。他对沃格特还算不错,或者说,这个家里,好像除了我,都认定了这个洋姑爷。

冷眼瞧他们说笑了片刻,柳叔转过头来说道:“大少爷,顺吉丝房的邹老板刚才遣人送来了几匹料子,说是送的。”

脑袋隐隐作痛。这个姓邹的,没事就露个头,好像无处不在。老子可忘不了大和旅馆里他神经兮兮的做派!

“收下,”我冷着脸,咬牙道,“往后他送的东西,咱都收着,不回礼。”

柳叔愣了下:“这不好吧……”

“有啥不好?他敢送,咱就敢接。”

沃格特插嘴道:“你们中国人不是有很多礼节吗?”

“闭嘴。”横他一眼,“我们中国人的事,和你有关系?”

“大少爷!”柳叔不赞同地皱皱眉,又对沃格特道,“要不要来点点心?”

沃格特哼了一声。

我没理他,脑袋里刘国卿和邹老板的形象交替着出现,甩都甩不走。

柳叔这个嘴巴死紧的老顽固,怎么旁敲侧击都不漏一点点关于我阿玛的口风,也许从邹绳祖那边下手更容易些。对于那段简洁易懂的顺口溜儿,他和罗大公子一定更知道些什么。反正背后不会那样简单就是。

邹绳祖,这趟浑水,老子淌定了。

这样想着,吩咐道:“过两天备上礼──不,不用。明天给邹老板送上拜帖,后儿老子亲自登门拜谢。”

说着狠狠瞪了眼沃格特。

柳叔笑道:“好,我去让人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拔得后脑勺直疼:就是吃了或吸了一大口凉东西/凉气,冰得后脑勺疼_(:3」∠)_

☆、第三十七章

递了拜帖,邹老板很快便给了答复。这次我们没有在顺吉丝房──也就是他的办公室见面,而是约在了警署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他倒是个有心人,这天警署满系的官员都回来继续上班,省的我再跑一趟四平街。而且,这是公共场合,便不可能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了。

前日太太自太清宫求了签回来,脸色便不太好,问她只道:“这次求了个中下签,解签的说,这一年都不太好。尤其要注意家里的男性。”

我宽解道:“来了躲不过,怕也不是回事儿,别操这闲心。再说这神神叨叨的,也不可尽信。”

话是这般说,但心下难免惴惴。家中男性,难不成会是柳叔?他身子骨近年来是越发不太健朗了。又想到依航,更加坚定了要把他送去戒烟医院的决心。

这般阴郁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又见到刘国卿。中午我俩在一起吃饭,他突然说道:“近日封路的状况越来越多了。”

我说道:“这是宪兵队的事儿,不归我们管。”

他笑了下:“也不知道是什么大工程,要这么多人去修。”

我没说话,把啃一半的苞米棒子丢餐盘里,说了声“先走了”,然后把餐盘放在指定区域,回了办公室。

下午成田捧了一摞子春节期间积攒的文件要我签字,一如既往地,随手装模作样翻了翻,挨个儿写上自己大名,却在一份上叩“机密”二字的文件表上停下了笔。

见我住笔,成田眉宇未动,开口解释道:“此人姓名未知,遂注以代号‘l’。据我们所知,是在满反党重要的组织成员之一。”

笔迹继续,我看着签好的大名,随口道:“一个人,犯得着用‘机密’么?”

国家秘密的密级分三等,由高到低分别为“绝密”、“机密”和“秘密”。像这位l,虽说被冠以“重要组织成员之一”的名号,其实也不过是个小头目,一般用“秘密”即可,此人却更高一等,不禁引人揣度。

成田不声不响,拿了签好的书表,鞠躬后轻声离去。

眯起眼,想着那位l的标准照,用无名指扣了扣桌面。

越发棘手了啊。

快下班的时候,刘国卿套上外套堵过来:“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不了,”抬头冲他笑笑,“还有事。”

他“哦”了一声,突然凑过来,举手帮我整了下领口,又顺着肩章捋到肩头。

喉结起落,别过眼装作若无其事的要去角落的衣架取外套,他却仍然虚虚按着,不放手。

其实一挣就能挣开他,但还是比较尊重地礼貌性问了下:“怎么了?”

“没事,”他终于松开手,却没有让步,还是堵着,“只是一想到德国的访问团要带军校的学生过来,就有些感慨,我们都毕业这么久了。”

今年开年的头一件大事当属日德建立了公使级外交关系。就我们现在拿到的资料而言,本月二十号,德国将发公告承认满洲国,接下来公使即擢升大使,然后就是照例访问了。

我咧嘴笑:“啥时候开始伤春悲秋了?这可不行。”

他耸耸肩,向后错开一步,看我穿好衣服,一起下楼。

刚到大厅,就看到邹老板迎了上来,看上去心情颇佳。他先是跟刘国卿打个招呼,然后扭过头来,语气很是熟稔:“怎的这般迟?”

我翻个白眼:“哪有邹老板闲适,”再对刘国卿道,“访问的警戒按流程来就行,别想些有的没的,早些歇息。”

说完不等他回答,跟邹绳祖出了警署大门,一出去一阵寒气刺骨,不由脚步都快了几分。

邹老板道:“你怎的都不带围脖手套的?”

“不冷。”

他好像叹了口气,拉住我胳膊,快走几步,让司机开了车门,说道:“上车。”

我们选的咖啡馆和前日的那间很相似,话说回来,这种西餐馆都是千篇一律的。

坐在靠窗很里面的位置上,要了简餐。我先说道:“邹老板,您前儿个送的料子太太孩子喜欢极了,您太客气了。”

他笑笑没说话。

老子牙根儿都发痒,却还要轻声细语:“不过,总是受着您的礼,我也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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