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1 / 2)

奉天往事作者:夏隙

第6节

留声机是便携式的,搁在柜子上头,有些年没使了。

我笑道:“喜欢这些?回国来没带回来什么吗?”

“没有,嫌沉,”他道,指着留声机,“有唱片吗?”

“有。带回来了三张唱片,一张坏了,一张丢了,还剩一张,怕被崽子们玩坏,收起来了。你等下,我找找。”

“麻烦就算了。”他虽这样说,但并没有阻拦。

从最下层拿出了包得严严实实的唱片,上面落了些灰,放在一边,又翻了翻,翻出了一台照相机来。

相机自然比不上小妹带回来的那只,她带回来的是最新款的,听说调焦特别方便。我的这只就古老些了,不过还能用。

起身把唱片递过去,刘国卿问道:“什么曲子?”

“只差一步,”我答道,“探戈曲。梵婀玲演奏的,很好听。”

他一挑眉毛,把留声机通上电,放好唱盘,摆上唱针,唱盘迅速旋转起来。

我在音乐声中道:“看你挺喜欢照相机的,这个给你吧,我这还有一块电池,三卷菲林,你拿着。”

他脸红了,连连摆手:“这这这,这怎么好意思。”

“放我这也是浪费,我又不用,你喜欢就拿去玩,我还不差这一个相机。”

说着塞进他怀里,他有些哭笑不得,但最终还是收下了,摆弄了一会儿,曲子也放到了头,他突然道:“诶,我给你照两张吧。”

“大老爷们照什么照,”我挥手,“去给小姑娘照去。”

“别介,就当我练练手,”说着把我按在椅子里,“你别动就行。”

脸有些僵,由着他照了一张,闪光灯一过立刻起来,对他道:“我又不好看,别照我。”

他轻笑了一声,问道:“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过什么过,越过越老,不过。”

过去把唱针放到开头,看唱片慢慢转起来,这时又是一个闪光,惊了我一跳,抬起头来要发火,却看他笑得傻乎乎的。

不知怎么的,心跳越来越快,喉咙也有些渴,咽了口唾沫,别开眼,问道:“困了吗?明天还要去署里,早点睡吧。”

他点点头,小心地收好照相机,跟我出了书房。

苏叶饽饽出锅了,清香扑鼻,依宁正吃得开心,太太和小妹在一边看她吃。

依宁听到声音,抬头看到她爸和她爹出来,兴奋地举起手里的半块饽饽:“爸爸!”

刘国卿半真半假道:“看到了吧,都不叫我,就叫你。”

我哼了一声,有些得意,下了楼,就着依宁的手把饽饽吃了,一拍她小屁股道:“去,给你爹送去一个,要不过年没红包了。”

依宁一听要没红包,立刻一手抓一个,屁颠儿屁颠儿地过去,叫爹叫得越来越顺溜儿:“爹,吃粘耗子。”

看他俩看得正新鲜,一直没出声的太太拽了拽我:“怎么还认了干爹?”

“啊,瞎叫的。”

太太不乐意:“这爹还能瞎叫?若是要认干爹,也要奉个茶、叩了头、接红包才是,哪有这样的便宜爹。”

被她说得直烦,拉下脸道:“都是逗趣儿,就你规矩多。”

说罢起身:“明儿还要早起,先睡了。你也别太晚,小妹才回来,也要休息。”

刘国卿看我上楼,也跟了上去,在楼梯口作别后,又说了声:“那相机,谢谢了。”

心情瞬间又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梵婀玲是小提琴~菲林就是胶卷多嘴啦~_(:3」∠)_

☆、第二十五章

中秋节过后,天气骤然降至冰点,出门一出气就冒白雾,说起话来都看不清对方的脸,全被白雾遮挡住了。

由於一起过了团圆节,和刘国卿的亲密一时间突飞猛进,几乎可被定义为金兰之交。尤其是依宁还管他叫了好几声爹。

於是,相互蹭饭磨牙之类的交往,自是不在话下。

我对他很是着迷的,在不知不觉中。

农历九月末,奉天下了场暴雪,交通中断,依诚他们学校停课了,这倒是给了他撒野的机会,带着妹妹和邻居家几个小孩子堆雪人、打雪仗,疯得没型。

太太几次揪着他耳朵骂,都被我拦下了。男孩儿嘛,还要天天姑娘家似的养在香闺里不成?至于依宁,她还没有上学,这个年纪玩够了,长大了,自会收敛。

太太对我的歪理很是不屑,念叨了好久。但对依诚的管教确实宽松了些。有时一头一身雪地回来了,也会睁只眼闭只眼,让人给少爷烧热水洗了澡便罢。

只是有次提到了依宁。她明年就虚岁七岁了,到了进学堂的年纪。教育部近来发布了通告,从明年起实行新学制,这样的话,不仅是依宁要入学分班,依诚也将面临升入四年级后报考中学的压力。

依诚对学校是很不喜的,不过课业还算好。现在日方将日语定位官方语言,从小学起就教授孩子们日语,依诚刚入学时被那些个教日语入门的中国先生打过,为此向我哭诉,我只能跟他讲,如果改变不了风的方向,那就改变帆的方向。

他很聪明,自此学业分数都很好,再也没给过那些法西斯教师们打他的理由。

如今依宁也快入学了。我是很不想让她上满洲国的学校的,那里充斥着不公和歧视。依宁从未接触过这些,只怕到时会受不了。

可也没有办法。我是为日本人做事的狗,我的孩子自然要遵守日本人订的规矩,上日本的学校。

中国是落后的,还无法建立起防御的高墙,所以我们改变不了风的方向。只希望,暂时改变了方向的帆,有一天能够回归正确的航线。

生辰过后,我占尽一切时间在家里猫冬。外头冰天雪地,真是半分都不愿离开暖炉一步。去见刘国卿除外。

只是他也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事情,倒是有些日子没和他一起吃饭喝酒了。

这天收到罗大公子罗琦兆的帖子,说是邀我明日去东陵踏雪寻梅。

寻个屁梅花!东北这冬天雪地的,哪来的梅花?有也冻死了!便是春日公园里的樱花树,也早就光秃秃的了。

这般想着,探头看了眼窗外。自从中秋后,我便总是一个人在书房待着,偶尔喝点小酒,放着那唯一存活下来的唱片,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这种感觉,很是寂寞。

窗外那颗芭蕉枝桠上覆盖着厚重而均匀的白雪。前一阵还和刘国卿在茶室听雨打芭蕉,现下只能看雪压芭蕉了。

这棵芭蕉是我执意种的。芭蕉不耐寒,整个东北也见不到几棵,偏生它还是活了下来,一年又一年的,到了雨季,就能听到雨滴打在芭蕉叶上的声音。

当时也不知道是魔怔了还是怎的,就是觉着这株芭蕉长得好,便种到了院子里。

发完呆继续看帖子,本打定了主意回绝的,却看到罗琦兆说,也邀请了邹绳祖邹老板。

从前对邹老板的不耻和避而远之早已在他说出我阿玛时转变。他很神秘,但隐隐有种预感,他有所隐瞒,或许还与我有关。

遣人去罗公馆知会一声明日东陵见,念及多日不见刘国卿,又差人捎个口信,明日一起去东陵赏雪,等早上去接他。

眼珠子一转,又加了句,咱闺女也去。

依宁早就被憋疯了。为了明年春季入学,家里请了启蒙先生,教她一些基础日语和国语,可她对俄语更喜欢一些,我便让翠珠先教着她,差不多了再请俄国人来教。

连着数个星期规规矩矩地上课,依宁早就厌倦了。她本就不是安定的性子,不日前来和我撒娇说要出去玩,正巧明日带她去东陵,也算散散心。

第二日,我早早便起了,谁知依宁起得更早,梳洗好了,穿着那件银白绣梅花的布料做的小棉袄,跟颗小银疙瘩似的,甚是可爱。

到了刘国卿家门口,他已经在等着了。他穿着黑色的长棉衣,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裹起来,走路都嫌碍事,不过很暖和。依宁见了他很亲近,向他讨糖吃。刘国卿跟她逗了片刻,才从兜里摸出一粒糖来给她。

开车师傅早已见怪不怪,还打趣了两句,说刘先生和我有缘。我听着心里还算畅快,没忍住,笑了下。

刘国卿抱着依宁,问道:“笑什么?师傅说的对,我俩有缘着呢。跟小宁宁更有缘。”

他是真心把依宁当闺女疼的。小孩子对对他们怀抱善意的人总是很亲近,依宁的判断说明了一切。

我道:“你最近干嘛呢,见首不见尾,搁署里找你都找不到,还得卖着闺女的面子。”

依宁冲我做了个嚣张的鬼脸,我就势捏了捏她的小脸蛋,捏得脸蛋红扑扑的。

刘国卿一把把老子的爪子拍开,给依宁揉脸,笑道:“冬天了,犯懒,反正署里也没啥事,能偷懒就偷呗。”

我翻个白眼,连鄙视都懒得给他。相处久了,便发现他不似表面上那般完美无瑕。这也难怪,世上哪有五伦全备的人?

他有时很迷糊,经常弄丢东西,都是老子帮他善后。又很不会洗衣服,大冬天的,仗着有地龙,洗过了衣服,不晓得要生暖炉烤干,还滴着水呢,就晾在外面,结果冻成了冰棍,轻轻一掰就折,到最后还是脏了衣服就打包送到我家来一起洗了,干了再送回去。想到这个,又想叹气了。

“今儿怎么想起来出来玩了?”他道。

“罗大公子相邀,定是备了好酒,干嘛不去。”

“罗大公子?”刘国卿蹙眉道,“罗琦兆?”

“除了他还有谁是罗大公子。”我点头,“还有顺吉丝房的邹老板邹绳祖,想必你也是听过的。”瞥他一眼,顿了顿,还是提点道,“这些人和日本人都是很有交情的,多接触些不是坏事。”

他迟疑道:“这样好吗?我并没有受邀。”

我咧嘴做出痞笑,土匪似的勾住他脖子把他拉过来,按住他的头,让他靠在我胸膛,不正经道:“我跟他们说带了压寨夫人来!他们敢放个屁试试?老子的人还能受了委屈?”

依宁因着这姿势被压著,很不舒服,刘国卿挣扎着坐回原位,头发都乱了。他把依宁重新调到了舒服的位置,哭笑不得道:“得得得,爷您说了算,”说着敛了神色,严肃道,“他们要是真放了屁,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他这幅表情配上戏文似的粗鲁说辞,别说是我,连依宁都笑个半死。

☆、第二十六章

东陵空旷,是郊外游玩的好去处,不过仅限春夏秋三个季节。冬季这里白雪皑皑,离远看,像铺了一层雪白的毯子,冬日暖阳一照,上面跳跃著亮晶晶的光点,像宝石粉洒在上面一般。

雪积得很厚,因荒凉无人,便也没有人来组织扫雪,汽车不便行驶,便下了车打算徒步走进去,吩咐师傅晚些来接。

依宁个子小,走一步都能陷进去半个身子,索性抱起她,放松心情,慢慢往相约的凉亭走去。

依宁不停地“哇哇”发出赞叹,刘国卿也忍不住道:“广袤无垠的茫茫白雪,光是看着,便觉着连心胸都开阔了。”

东北白山黑水,自有一派野性在其中。在雪地里行走十来分钟,远远便看到罗琦兆在向我们招手。

他身侧还立着一人,头戴锦帽,身拥貂裘,脸只露出巴掌大小,偶尔有寒风吹过,衣帽上的毛皮被吹得凌乱,唯他岿然不动,清凌凌的,倒有些不食人间烟火。

待走进了再瞧,原来是孟菊生孟老板。没想到罗琦兆胆子这般大,公然带了戏子──或者说娈宠──来赴约。

我对戏子伶人到底还是有些偏见的,不自觉便轻贱了他们。刘国卿倒是没这番芥蒂,看向孟菊生时先是一阵恍惚,而后有些紧张,面庞微红。

想来我对孟菊生有恩,他对我很是多礼。加之他的正牌主子罗大公子在场,倒显得尴尬。不过罗琦兆好像并不在意,依旧是笑声最响亮的一个。

依宁坐不住,便放了她出凉亭去玩雪。大人们边闲聊些近来明星的八卦边等着邹绳祖。孟菊生在一旁静静听着我们说话,自己却一言不发。

刘国卿待孟菊生甚是有礼,讲话时偶尔会看向他,后者回他一个点头,他才收回眼去。

我在一边冷眼看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喝酒。三杯下肚,四肢都暖和了,冷风一吹,通体舒畅。

这时邹老板姗姗来迟,口中道着歉,扭头从头到脚看了我一遍:“咦?怎么没穿那件绛紫的?”

“敢情邹老板是认定我只能穿一个颜色了,”心底有些不悦,但面上还是笑道,“可我并不是很喜欢那个色儿。”

邹绳祖被撅了面子,却没有任何羞愧或恼怒,转而对着刘国卿问道:“这位是──?”

简单介绍了两句,五人围着方桌坐了。出乎意料的是,邹绳祖和孟菊生间未说一句。之前可是他求着我把孟菊生放出来的。

孟菊生手中握着酒杯打转,并不喝。刘国卿也不喝。

我之前肚子里有了点儿底子,再喝下去就难受了,却停不住嘴。

耳边听着罗琦兆抱怨:“现在上海的东西真是一天一个价儿,尤其是那些西药,偏生咱家老爷子顾及什么大善人的帽子,死压着不涨价。有好些上海的同行都不满了。”

“别说上海了,”邹绳祖道,“我有些货需要从香港进,价格虽然没有上海离谱,可是那些英国人管着,给的好处都顶上海售价的一个半了。”

我对这些生意经没什么兴趣,只在一旁听著,眼睛看着依宁在雪地里滚白面团子似的打滚,生怕她不留神儿就滚没影了。

偶尔分心,不自觉地往邹绳祖身上瞟。我想知道的,只是邹绳祖和我阿玛的关系。

再一转头,但见依宁正仰着头和一个高壮大汉说着话。心下一紧,没来得及交代,起身便走了过去。没走几步,刘国卿也跟了上来。

此地空旷,连棵树都没有,不知道这大汉从哪里冒出来的。

行至依宁身前,把她抱起来,那大汉看上去年纪不小,胡子拉碴,穿着很是奇怪,有些像常年在山里居住的猎人,身上却没带着猎枪,身边也没有猎人必备的猎狗相伴。

和那大汉对视半晌,他突然向我弯下腰,鞠了个躬,然后转身走了。他步履稳健,不过片刻功夫便消失在了远处的山林里。

我和刘国卿都愣了一愣。

看来确实是住在山里的猎户。

我问依宁:“你们刚刚说什么呢?”

“什么都没说,”依宁还眺望着猎人消失的方向,“他就是看着我,我问他是谁,他也不说话。”

我摸摸她的小脑袋,把她抱回了凉亭。这里人烟稀少,可并不代表就安全。

这样想着,把随身带着的枪放在了外面的兜里,放在外面拔枪速度快,以保万无一失。

刘国卿惊讶道:“你随身带着枪?”

我瞅他一眼,看另三人也在侧耳听着,却没有隐瞒:“习惯了。现在可没有什么太平地界儿。”

罗琦兆眉毛一挑,开始找茬:“合着依署长不信任罗某挑的地儿了?”

“怎么会,”我对他笑了下,“枪里没子弹的,只是用来吓唬人。”

气氛稍稍缓和,眼角瞥到邹绳祖对着我笑。

我转过头去看向他:“说起来,最近邹老板深居简出,依舸想去拜访都苦于无门哪。”

“这话说的,”邹绳祖还是那个表情,“不是早就吩咐了,依署长大驾光临,茶水茶点管够么?邹某自然是随时欢迎。”

罗琦兆哈哈笑道:“看来还是依署长有面子啊!”说著站起身,斟满酒,“来来来,小弟敬您一杯!”

我没推辞,与他倾身碰了杯,依宁吵道:“爸爸,我也要喝!”

哄堂大笑。罗琦兆道:“果然虎父无犬女啊!哈哈哈!”

连孟菊生也微微勾起了嘴角。

刘国卿刮她的小鼻子:“那酒不好喝!”

罗琦兆闹闹哄哄拽文辞儿,唯恐天下不乱:“刘兄,你这话教小孩子就不对了,这酒可是好东西,所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又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是谓喜也用它忧也用它。怎么能单单从口味上就否定了它呢?”

刘国卿脸涨红了,看向我,向我求助。

我把依宁搂怀里,把他们都哄散:“去去去!一个个儿不教好的。我这可是闺女,不是臭小子!娇气着呢。”

“得得得,小心依署长一生气,统统都给关号子里去,”邹绳祖道,“罗大公子,你就闭上嘴吧。”

因着依宁打岔,到了中午叫饿,便都散了。罗琦兆本要请客吃饭,被邹绳祖推辞了,便携孟菊生离去。

我家的司机师傅还没来,罗琦兆的车子不顺路,便厚着脸皮和刘国卿蹭了邹老板的车。

刘国卿临走前先向罗琦兆道了别,然后对孟菊生道:“孟老板慢走。得空了,国卿定去捧您的场子。”

我在旁边听着别扭,心里头闹心得很,便抱着依宁先坐进了车里。

方坐定,却听邹绳祖没头没脑来了一句:“他不过是在可怜他。”

我先是一愣,蓦然间脸上刷地火烧火燎。有一种掩藏进最深地方的、难以启齿的小秘密很轻易就被扒出来,而后被丢到太阳下暴晒的感觉。

他又道:“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说着扭头来看我,复又伸手揉了揉依宁的头发,“可是我不知该怎样说。也不想说。”

我张口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说道:“你只需知道,我不会害你就是了。”

说完便不再言语,在一边闭目养神。

我看着他的侧脸,顿生出一股荒谬的情感来,却只能愣愣。

等刘国卿上了车,抱了依宁,和我说道:“那位孟老板,真是个风流人物,单是一站,就和我们不一样。原应天上客,只可惜,误惹世间尘啊。”

我没表情地瞅他一眼,抿直了嘴唇。

他又叹道:“罗大公子真是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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