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陈设还是当年模样,一晃眼,她离上次来他书房隔去两年有余。
脚步停在床前。
眉挺鼻直,面容英俊,多月的牢狱之苦非但没有折损他的芳华,反添了些许成熟。
明明善良到不堪一击的人,为了她,好生大的赌性。
燕云歌仔细端详燕行的睡颜,薄薄的唇边噙着一丝笑意。
无意中瞟见他肩膀露出大半,欲伸手替他拉上被子,想了想又缩回。
突然,他的睫毛动了动。
那双紧闭着的眼缓缓睁开,眸内炙热,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姐姐。”声音沙哑,情深。
“吵醒你了?”燕云歌同时往床边坐下,“事情经过我听沈大人说了,你做的很好。”
被她表扬这还是第一次。
燕行脸瞬间滚烫起来,那丝喜悦很快在心底散开,怎么努力抑制都没用。
看着他傻笑不自知,燕云歌也乐了,冰凉的手掌揉着他微微凌乱的额前碎发,“接下去的事情我会安排,你好好休息。”
听出她话里意图,燕行赶忙伸出手拉住她的衣袖,求她,“姐姐别走。”
“你现在需要休息,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清楚她不是言语易动之人,燕行忍不住失望,犹豫着问:“姐姐何时再来?”
他伸手拉住她的袖子,“姐姐明明说事情成了会给我奖励。”
燕云歌目光一寒,只是一瞬,又是温柔的眉目,“好。”说着已经俯身。
唇刚贴上,燕行将双目闭上。
“你们做什么!”
大门已被推开,是慧娘惊怒的声音传来。
这一声惊得燕行大惊失色,差点从床上跌下来。
燕云歌转身看着表情不敢相信的慧娘,淡声道,“如夫人。”
古有礼法,当尊长爱幼,但在她
眼里,慧娘不过是她父亲的一个妾,只比奴才好一点,而她父亲又只是她仕途路上的踏脚石,连势均力敌作为对手的资格都没有,所以一声如夫人已经是客气,至于本该称呼的二娘——母亲从来只有一个,哪有二娘一说。
慧娘忍住心中羞辱,轻轻地点头:“妾身有些事想与大小姐商量,大小姐请。”
院中,二女对面而立。
慧娘捏着帕子的手不住颤抖,厉声质问:“大小姐,你为何要害我行儿?”
燕云歌冷漠地看她,“你在门口这么久,应该听到是他自己要求的。”
俏脸惨白,慧娘紧抿着嘴不说话。
视线落在她已经显怀的肚子上,燕云歌难得善心大发的将语气放缓,“竟然有身子就好好养着,燕行的事我有分寸。”
“可是我行儿已经没有分寸。”慧娘惨笑,望着她,几乎落下泪来,“大小姐,你既无心,何故总来招惹他……”
被人指责的话,总是惊人的相似。
燕云歌负在身后的手心握紧。
慧娘红着眼,如泣如诉,“妾身当初不同意婚事,并非顽固也不是与姐姐置气,只因看出大小姐你对行儿分明无情,如今温柔,不过是他堪堪能用,他日没有利用价值,我行儿必被弃之如屐。所以,即使母子会情疏……妾身也不想他回不了头。”
燕云歌面容冷峻,事实如此,她无话好说。倒是慧娘,这番剖白言辞恳切出乎她意料,同时想起莫兰。她们两个,一个艳丽一个寡淡,一个尖锐一个不争,却同样喜欢用一个平凡母亲的心忧虑着。
突然间,好像一切都是她的不是。
“大小姐……”慧娘忧心忡忡地望着她,打定了主意今日一定要劝动她,却在她冷峻眉目下,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那冷傲独立的女子仿佛已猜到她要说什么,声音平稳无波,甚至带着嗤笑,“便如你所愿。”
但愿她有天不会来求她回头。
以爱之名,伤人最深。‘我都是为了你好’,这话出自天下万千父母之口,诚然是真情实意,却难免一厢情愿了点。
慧娘愣在那,心理竟无半点喜悦,反而充斥着被看透一切的难堪。
桌上碗中的药汁已经凉得不冒一丝烟气。
燕行独自守在屋里,坐立难安。方才姐姐的表情别有深意,他隐约猜到要发生的事,忍不住心中一痛,呆呆在门口站了许久,见慧娘推门进来,轻声问:“姐姐走了?”
慧娘缓缓抬眸,看着他“恩”了声。
燕行心头顿时空荡荡的,短短片刻钟,好像所有事情都不一样了,他恍惚着,喃喃道:“这么快,姐姐有没有话交代?”
慧娘走过去,像往常一样慈爱的抚摸着他的脸:“你姐姐已贵为秋少夫人,哪能常往娘家跑,你好好休养身子,旁的不要多想。”
停在脸颊上的手很温暖,可他脑子里却想着刚才那双略带冰冷纤细的手。燕行抬起脸,红着眼圈渐渐露出一个微笑:“其实母亲不用担心我,我打算要入主中堂,就算姐姐不来看我,我也能去看她。”po—18.:¢om
慧娘双目倏地一愣,“什么?”
想到早晚会见面,燕行的心情也没那么沉重了,笑道:“母亲,我爱慕姐姐,今生心里也只有姐姐,请您记着我今天的话……”
秀气年轻的脸不复稚嫩,温柔得像一波春水,最后沉淀成难言的深情。
虽然早料到他不会轻易死心,但十几年来头一次看他如此认真对自己说话,慧娘硬是呆了好半天才回神,忍不住心痛:“可是她会嫁给你吗?她会回应你的感情吗?行儿,你不要傻了。”
燕行看着她,沉默良久,终于摇了头:“不敢言娶,能留在姐姐身边此生足矣。”
短短十几字,他说得如此沉重,若有千钧。
慧娘似有些惊异的看着燕行,她乍一听,只觉荒唐,此时见儿子恳切的模样,竟也有些动容。
可他们到底与祖制不合,与世俗不容。
她声音颤抖:“大小姐是个无情的人,她只是利用你啊。”
燕行嘴角微微苦笑道:“我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姐姐是欲扶摇直上的苍鹰,是立在人间梧桐树上睥睨天下的凤凰,原就不会为他一朵崖边无名花儿停留,可她为他苦心经营,为他一路拂柳分花般开道。
这样的人,任是无情也动人。
慧娘愣住,脸上渐渐渐绝望。她怎么会生出如此痴情的儿子,真是报应不成?
燕行没有留意,走过去端起桌上的药汁一口喝下,药性苦得令人欲呕,他却眉头也没皱一下全部喝完。
抬袖擦拭嘴角药渍,他回身看着慧娘,恳切道:“我会求父亲让我调回惠州,我不在的时候,母亲多去东苑与大娘说说话,其实大娘人很好……”
这不是商量语气,而是告知。儿大不由娘,半分没说错。慧娘知道话无转圜余地,垂下眼帘,双眼欲湿:“那你几时回来。”
想起梦中的姐姐一袭青衣翩翩走远,中途稍有停步回首侧目,好似看他是否追上。
燕行心中急切却不能达,双眼一片坚定,“两年。”
这是姐姐给他的时间。
慧娘泣不成声,久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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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