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季川笔直的站着,像一棵风雨中默然伫立的青松,任凭雨丝穿过身体。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说:“回去吧,你吹太多风可能会头疼。”
我却还有点事没办,说:“哥,你先回去吧,我想再自己待一会,可以吗?”
哥探究的看了我一眼,无奈地说:“那我在山下等你,你快点下来。”我点点头,目送着他下了山。
我扶着有点疼的头转身,呲牙咧嘴的一屁股坐在了墓碑前面。抬头看着阴云堆积的天空,眯着眼感受着落在脸上凉凉的雨丝,和血液的触感差不多但是温度偏低一点。
我坐在那儿,想起了很多事情。在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季建军曾经心血来潮想效仿村里的人养羊。不顾季川的劝阻,毫无经验的他执意花光了家里的存款盖了羊圈买了十几头羊。
却只新鲜了几天,就又故态复萌,每天喂羊放羊的重担还是落在了我们头上。有一天,他喝多了,看季川不在家自己把羊赶了出去放。
我不放心放学后就赶紧出去找他,结果在河边的那片草地上看见了让我触目惊心的一幕。
如血的夕阳把草地染成了金色,周围的羊群惊吓的四散乱跑,场面混乱的好像被野兽袭击过。那一片草地被暴力踩踏的不成样子,而中心处地上躺着一只耳朵和嘴巴上有着黑白花纹的小母羊,我给它起的名叫小熊猫。
它很嘴馋,每次我手里捧着玉米粒的时候它总是能第一时间看到然后火速跑过来用它那粉色的舌头舔着我的手心,弄得我痒痒的,手上还湿漉漉的。
它侧躺着,身下压着的草已经变成了红色,四只蹄子直挺挺地伸着,葡萄一样的眼珠上落上了飞扬的尘土,耳朵歪扭地耷拉着。
而它的身子正由于旁边人用一根小臂一样粗的木棍用力从半空落下来的击打而不时地反弹着。嘴边的毛已经被血沫打湿了,看起来像是偷吃了一斤樱桃。
一瞬间周围季建军的咒骂声还有周围羊躁动不安的奔跑声都霎那间远去,我眼前只剩下小熊猫带着血的嘴角,这幅画面这么多年每次想起都清晰无比。
我想开口喊他住手,但发着疯的季建军那样凶悍那样狰狞,我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见他气喘吁吁地喊我把羊赶回家,他一手丢开棍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把它们赶回家,又是怎么独自返回河边费力地把已经进气少出气多的小熊猫拖回家的。
回家后,它只活了两天。我甚至宁愿它死在河边,不必再受两天的苦。它已经站不起来了,更别提吃食了。实际上它只是静静的一动不动地等死。
季建军第二天还假惺惺地让我喂它点奶,说这种畜牲死不了养两天就站起来了。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能这么轻描淡写,不过我还是为了小熊猫买了几袋牛奶,放在奶瓶里想喂它喝几口。但其实我知道它的时间不久了,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大概是生物间那种冥冥的共通吧。
我已经嗅到死亡的味道了,它始终保持着那一个姿势,只有偶尔转动一下的眼珠证明它还活着。毛上的血已经干涸成了凝块,挂在洁白的身上好像雪中的红梅。
它张不开嘴,似乎也没有进食的欲望,我能看出来它在忍受着无法想象的痛苦,因此我不敢跟它对视。
我强硬的把奶嘴塞进它的嘴里,它还是一动不动,牛奶顺着嘴角流在了地上,简直是一团狼藉。我突然崩溃了,双手摸着它的耳朵和额头哭着喊着求你吃两口吧,我不想让你死。
然而第三天早上它还是没有了气息。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我不再想认识任何有生命的东西。生命让我恐惧,杀戮比你想象的要简单。
“凄雨冷风中,多少繁华如梦。曾经万紫千红,随风吹落……任他雨打风吹也沉默,仿佛是我……“
我听着自己不成调的声音在风中飘荡,转头看着照片里不说话笑着的季建军说:“这首歌,你从来没有唱完过。”
说实话,火化后我真的很想找找骨灰盒瞧瞧。看看季建军的肋骨和肋骨之间,好好找找心窝那儿,说不定能找到自私凝结成的狠毒的石头。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站起来解开裤子,几秒后一阵淅淅沥沥的黄色液体洒在了他那藏青色的墓碑上。开什么玩笑,你也配让季川跪。
整理好自己,我神清气爽地走下山,把山上的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在山下远远的看见了季川正背靠在一棵刺槐树下,我刚刚意识到了一个事实:从现在开始,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那座房子,我们只剩下了彼此。
我慢慢走向他,走向我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走向我想与之厮守的爱人,走向季川。
听见脚步声他回头皱起眉对我说:“干什么了怎么这么久才下来?头疼不现在?”我呲牙笑了下说:“没什么,我走的慢。回家吧,想吃你做的排骨了。”
说完我伸出手,五指分开晃了晃。季川低头看着我的手,还是把手从兜里掏了出来,握住了我就要走。
我站在原地,执拗的把他的手指也分开,和我紧紧相扣,这
', ' ')('才满意地说走吧。季川一脸拿我没办法的表情,嘴角却有点微微上扬。
我看得出来,我哥对季建军的死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甚至都没有晚上要给我烧排骨用心。知道了他的死讯,我哥更像是把处理他的后事当作了一件不得不完成的任务以及终于结束了那场风波的尘埃落地的放松。
不过也正常,或许我对季建军还存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但我觉得我哥肯定早就对他完全死心了。
虽说血缘这玩意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可季建军凭一己之力斩断了孩子的所有幻想。那些在泪水的源头恣意冒头生长的、仿佛一株破碎却坚韧的植物的天然爱意在数十年的大火炙烤下终于也是干枯衰竭了。
我简直想放两挂鞭炮了,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的话。晚上我感觉我都比平时多吃了两碗饭。没有了烂人的世界是如此清新。
东屋在警察来过后就一直没人进去过,地上的血迹早就凝固了,就像小熊猫绒毛上的那样。我不想让季川看见这样的场景,所以一直拦着他不让他进去看,在第二天白天我连刷带拖了很久才弄干净。
我又把他的那些衣服被褥什么的都塞进了一个麻袋里,在荒地拢了一把火全烧了。熊熊火光中,我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也随之消散在这火焰里,化为了细碎的灰烬。
假期快要结束了,我提前回了学校,临走前还嘱咐了我哥要常给我打视频。
经此一事,我对我们俩未来的的关系特别乐观,因为现在生活里已经没有阻碍我们的人了,季川还有什么理由不和我在一起呢?
我也开始尝试相信我们也可以得到幸福,老天爷还是没那么无情的吗,之前的事就算是得到我哥的代价了。我能接受,毕竟不是谁都能这么幸运,出生就有自己的爱人陪在身边的。
想到将来我和季川的生活,我坐在返校的大巴上简直时不时地就要笑出声。就像不被允许吃糖的孩子猛地得到了一个糖果店一样,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品尝甜美。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