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飞云弯了一下嘴角,道:“郡王虽然不算故意使绊,可我的飞鹰军却没什么缘分见识长安的世面,便当做让他开开眼界吧,你认为如何?”
他微微垂眼,显得有一点低眉顺目的意思,看得谢潜呼吸一窒,忍不得扶额推开半步,道:“是今天的晨光太过耀眼么,孤怎么有些头晕目眩。”
贺飞云不解。
谢潜:“不,定是贺将军英姿神武,让孤不由为止倾倒!”
贺飞云:“……”
谢潜又放下手,迟疑道:“等等,贺将军,孤先确认一下啊,若把‘倾倒’换成‘倾心’,你会生气吗?”
这时,一头通体雪白的骏马从斜刺中跑来,穿到两人之间停下,将谢潜与贺飞云分作两边。神骏打了一个响鼻,亲亲热热地用大头蹭它的主人,顺道把试图解释“倾倒”与“倾心”区别的谢潜挤开。
贺飞云拍拍马头,柔软的目光落在神骏背上,道声:“先行一步。”马儿仰脖轻声嘶鸣,前蹄欢快地踩踏地面,一人一马便迎着朝阳而去。
谢潜喊:“喂,你还没回复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啊——!!”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渐行渐远的马蹄声。
第八天,谢潜按时按点来蹲守。守卫小兵已经完全不能构成他的威胁了。可惜,令谢潜感到丧气的是,第八天、第九天,甚至于第十天,他也没能与贺飞云说上更多的话,更没能揩到什么油水。
随着与长安的距离增加,宽阔平展的官道变得越来越窄,有时,若不是岔路口有专供差役辨别路线的标示,乍看之下,已经与其他各条小路没什么区别了。
倒是树木越来越高,人迹越发罕至,虽然大越已经太平多年,谢潜却在这荒山野岭之间,感受到了城春草木深的意味。
一行人走到了傥骆谷口驿站,虽说此时距离天黑还有差不多一个时辰,贺飞云却下令飞安营扎寨,并拍了传讯兵来知会谢潜。
时至今日,关于行程方面,双方达成了一定程度的默许,除了最开始关于“野地炊事”的讨论之外,每天几时开拔,几时歇脚,几时扎营,都由贺飞云一人决定,谢潜从不插手,这次也不例外。
经过这段时日的风吹日晒,前御厨们白嫩水滑的脸上纷纷有了一些日晒的痕迹。可奇怪的是,明明每天都要辛苦赶路、辛苦做近二十人的饭食,可各个反倒比闷在御膳房时更精神了些。
飞鹰军的军卒年龄都在二十上下,御厨们跨度要稍微大一些,却也都是年龄相仿的青年人。一方慷慨地提供了热饭热茶,另一方接受了善意,自然也要用善意来回应。自家厨子和兵丁们搭肩搂背,或者结伴闲聊的情景,谢潜已经见过不知多少次了。想来双方已经不像初时那般剑拔弩张,而是逐渐建立起了初步的友好关系。
这让谢潜深感欣慰。
不过,既然歇脚的时间早了一些,谢潜便打算趁着开火做饭之前的空闲时间,进行他计划中的下一步:
召开例会。
他先把所有的御厨召集过来——包括交换到飞鹰军的和留在车队的,一共十八人。不计较场地与形式,寻个空旷些的地方,所有人围出一个圈,或坐或站都不强求。谢潜也找了块石头坐下,吩咐小桃小袖给没人发些果脯,并不摆什么官腔,笑嘻嘻地对众人道:
“诸位一路跋涉至此,辛苦了,眼看咱们就要进山了,恐怕会比以往都要更辛苦一些。是孤的任性,将你们从御膳房带出来,诸位若有什么怨言,尽管在此说出来,能解决的,尽力解决,不能解决的,好歹诸位心里可以畅快一些。”
“孤如今势单力薄,没有太多能够承诺待遇,但唯有一点能够保证,便是:此地,此时,各位无论说了任何言论,都不计较错处,若说的有理有据,还有赏。”
他本就生的温润没有棱角,笑起来倍加平易近人。
可谢潜的话,厨子们却不敢立刻相信,听完之后,面面相觑,每个人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与不解。他们的手艺,在长安城中出类拔萃,是同行里人人艳羡的金字塔顶,并且,各个身负独当一面的顶尖技能。然而,无论再怎么拔尖,进了御膳房之后,却不一定各个得宠,更不一定能一展长才。毕竟,御膳房里,除了技艺的高低之外,还要排资历辈分、论背景人际、更要能揣度主子们的心思才行。
被分来的这些人里,技术必然是过硬的。可如今,无论在御膳房经营得好与不好,一觉醒来,主子换了,干活的地方也换了,不论以前受宠还是不受宠,后半生都和眼前这位被排挤出长安的、皇帝唯一的亲弟弟拴在一起。
并非所有人都甘心认命,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心怀抵触。至少在拥有生杀大权的谢潜面前,不会有人傻到直接表现出来。不知是谢潜的表现太无害、太没有攻击力了,总之,结果并没有让他失望,很快,一个微胖的圆脸厨子,站起来第一个开了口。
他道:“郡王在上,小的姓张,贱名二狗。有些话,小的已经在心里憋了一路了,请郡王先饶了小的不敬之罪,否则小的什么也不敢说。”
谢潜:“孤可以发誓,无论你现在说什么,孤都赦你无罪——除非你要说的是我皇兄的坏话,那孤可不敢赦啊。”
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谢潜也跟着笑了。可张二狗的紧张却没有因此缓解,他吞了吞口水,仗着胆子道:“郡王,你应当知道,御膳房对端出去的菜品,其火候、配菜、搭配、摆盘、乃至安全性,都有非常严格的要求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