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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府下人结结巴巴:“池塘里浮起一个、一个东西,圆圆的,像是脑袋!”
脑袋的确是人的脑袋。
女性,尚未腐烂太多,还能看得出是个美人。
美人没了身体,又泡在水里,已经皮肤发白,开始溃烂,再怎么也无法引起怜爱,反倒让人觉得恐怖。
负责打理后院的下人像往常一样去喂鱼,结果看见池塘水面浮起一颗圆乎乎的东西,他远看还以为是石头,结果发现“石头”居然晃晃悠悠会漂浮,再定睛一看,差点没把小魂吓飞。
杨园跟陆惟过来的时候,那颗脑袋已经被打捞上来,散开的头发后面绑着半截绳子,美人脑袋正面对着杨园,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眼球要落不落的。
“郑姬?!”
杨园脸色惨白,脚一软,差点摔了个跟头,人瘫软坐下。
陆惟:“杨录事认识她?”
杨园魂不守舍,喃喃道:“她、她是我府上的歌姬……”
陆惟:“人是你杀的?”
杨园叫起来:“自然不是!”
陆惟:“那怎么死的?她的身体呢?烦请杨录事将贵府所有人都喊过来,一一问个清楚,否则即便凶手不是你,你也难免要被拖下水了。”
人很快都被叫过来。
包括作客的魏解颐,和杨园妻子魏氏。
两个女眷还懵懵懂懂,听说出了人命,都是大惊失色。
陆无事跟着陆惟处理这些事情,没有十件也有八件,早已是驾轻就熟,当即就要来纸笔,一边问一边做记录。
杨园出身名门,是个不折不扣的世家子弟,也有不折不扣的纨绔毛病,走鸡斗狗,华服美食,娇婢艳妾,就连来此上任,也从家里带了两名歌姬过来。
平日里公务繁忙之余,他就让歌姬过来献艺,其中最受宠的是郑姬,因为郑姬歌声清甜,尤其唱起江南小调更是一绝。
“我上回召见郑姬,是三天前,那时我在家设宴,让郑姬出来唱《采莲曲》……”
陆无事奋笔疾书,听到此处,忍不住抬起头来。
“外面流民聚集,饥寒交迫,杨录事在此举宴?”
杨园理直气壮地回道:“安顿流民又不是我的职责,该处理的公务我也处理了,方良又不让我帮忙,我能怎么办!”
陆无事待要说什么,陆惟作了个手势,示意他先不要打断杨园说话,陆无事马上沉默低头,继续记录。
杨园冷哼:“陆少卿,你这侍从还真是话多,他有什么资格质问我,不知天高地厚!”
陆惟淡淡道:“我让他噤声不是因为我觉得他说得不对,而是不想让他逞口舌之快,这郑姬显然并非自杀,若是他杀,凶手未找出来之前,杨录事这府中上下,都有嫌疑。”
杨园瞪眼,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你这意思是,连我都有嫌疑?”
陆惟没回答这句话。
“杨录事继续说吧,你让郑姬唱《采莲曲》,然后呢?”
杨园没好气:“然后我那过来看望我的堂弟看上了郑姬,想问我要了她,我没同意,还跟我堂弟争执了几句!”
陆惟:“你堂弟现在在何处?”
杨园:“那天之后不欢而散,杨望本是游学经过秦州,三天前宴罢就离开了。”
陆惟:“没有再回来过?”
杨园:“那我怎么知道?要我看,杨望怜香惜玉,根本不可能对郑姬下手,真要说嫌疑,我那妻子倒还有点可疑!”
方才被安排在旁边听着的魏氏冷不防被点名,当即就脸色大变。
“杨园,你是什么意思?!”
“上回我要收郑姬为妾,你不是不同意么,还与我大闹一场,焉知你会不是心生嫉妒,私下派人去教训郑姬,一不小心把人弄死了!”杨园撇撇嘴道。
魏氏大怒,腾地像被点着,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直接扬起手就要揪杨园的头发,可惜个子够不着,反是被杨园闪开,她自己崴了脚,直接摔倒。
魏解颐和婢女在后面慢了半拍,只来得及将魏氏扶起,就听见她啊的一声开始破口大骂。
“好你个杨老六,真就说话不长良心,有你这种不分好赖往自己糟糠妻上泼脏水的混账,我还指望什么日子,这个家散了算了,我要回娘家,我要与你和离!”
杨园冷笑:“被我戳中心事了?你虐打婢女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往常为了家和万事兴,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你,如今闹出人命来,你还想抵赖吗?”
魏氏:“我对天发誓,我若是动了那郑姬一根毫毛,我就不得好死!明明是你自己想纳人家为妾,人家不愿意,甚至还求到我面前来,口口声声求我为她找一条生路,你当你是人家陆郎君这等容貌吗,是个女的都想缠上你?!我呸,你就是出个一夜千金,人家都未必乐意!”
杨园:“泼妇!无理取闹!胡搅蛮缠!”
魏氏二话不说,直接扑上去,夫妻俩扭打作一团。
', ' ')('魏解颐目瞪口呆,看着眼前闹剧,已是完全忘了反应。
杨家上下,有想劝不敢劝的,也有跟魏解颐一样还处于震惊之中的。
魏氏凭力气当然不是杨园的对手,可杨园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下揍媳妇,留的那三分力,当即就被魏氏挠出个三花聚顶五气朝元。
场面登时那叫一个混乱!
等陆无事强行将两人分开时,杨园脸上已经多了几道血痕,魏氏是真没留手,连脑壳上的发髻都被她打乱了揪下几根,以至于众人发现杨园整个鬓角歪歪斜斜,看似连头皮都快被掀下来。
杨园头晕脑胀,身形晃动,那“头皮”就跟着晃晃悠悠,最终还是掉落在地上。
众人看了看地上的假发髻,再看看他头顶那一小片的光滑,不约而同沉默了。
杨园愀然变色,蓦地按住脑袋。
“我的头发!”
魏氏将他假发也掀下来的行为彻底激怒了他,杨园这下是真想殴妻了,二话不说就扑向魏氏,陆惟动作却比他更快,直接伸手就将人拦下,而且往后一推,杨园直接蹬蹬蹬被推得连退好几步,往后坐了个屁股墩。
“现在事关命案,我乃大理寺少卿陆惟,奉帝命有先斩后奏之权,我看是谁冒大不韪,非要在此地胡闹。”
陆惟声音也不高,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他过来赴宴没有佩剑,就随手将陆无事的剑抽出来,抓在手里把玩。
“陆无事这把剑是见过不少血的,要是今日谁让我不舒服,我就也让他在这里放放血,多洗洗这把剑,诸位看如何?”
当然不如何。
经过这一番恐吓,想闹事的也消停了。
杨园和魏氏暂时老实了,陆无事于是顺顺利利把话问完。
根据杨园的说法,他平时见郑姬的次数也不多,无非是设宴时助兴,让她出来唱上两曲,郑姬的舞也跳得不错,有时还会下场,不过全凭郑姬自己的心情,美人有才有貌,肯定也是有些小脾气的,杨园并没有勉强她。
魏氏则说,杨园早已觊觎郑姬美貌,的确曾经提过要收郑姬入房,但郑姬自己不愿意,后来杨园的确也没再提起过。
关于这一点,杨园振振有词:“这种事情讲究你情我愿,她既不乐意了,强扭的瓜不甜,我身边美人那么多,为何还要勉强她?!”
另外,郑姬并非单独居住,而是与另外一名歌姬,名叫云娘的同住。
云娘也早被带了过来,她说郑姬白日里一般都在池塘边作画写字,要么就单独再屋子里唱歌练舞,两人只有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会偶尔碰面,但因为不睡同一个屋子,而只是共用一个院子,所以她也已经有三个晚上没看见郑姬了。
至于郑姬的贴身婢女,三日前正好摔断了郑姬的玉簪,被她逐了出去,新补的侍女因为不合她意,暂时也只是白天在院子里帮忙打杂,晚上就回去了。
也就是说,在场所有人最后一次见到郑姬,都跟杨园一样,在三天前。
陆无事将在场人一一问过,陆惟也渐渐对这个郑姬有了印象轮廓。
貌美,才情过人,恃才傲物,无论对东家杨园,还是对杨府下人,态度一贯如此,要说有恩怨动机,那因为嫉妒或不忿,想杀她的人就太多了,杨园、魏氏,甚至杨府大多数人,都有这个可能性。
但是——
陆惟的视线落在面前这颗美人头颅上。
她没了生前的傲慢,显得幽怨恐怖,又分外可怜。
死不瞑目的郑姬正瞪着两只青白眼球,似乞求陆惟为她找出凶手。
所有人看见这颗头颅,都心生寒意,忍不住错开目光,唯独陆惟眼睛一错不错,在与她对望,仿佛阴阳两界隔空交流。
“要不,我让人将池塘抽干了,看郑姬的身体有没有沉在下面?”杨园凑过来小声问,一个头颅实在让人瘆得慌,他忍不住会想郑姬身体的其他部分到底散落在哪里,最有可能的自然是捞起头颅的池塘。
但陆惟却道:“不必了。”
杨园:“为何?你知道她身体的下落?”
陆惟:“你这个别院,一年四季,都有仆从在打理吧?你自己在的时候多不多?”
杨园:“自有了这里,我基本都住在此处了,这池塘也是我喜欢与友人垂钓的,经常会有仆从打理,除了夜间,应该都有人在。”
他望向管家。
管家忙佐证道:“郎君说的是,夜间池塘大概子时起到丑时结束是没人的,因为怕天黑路滑掉进去,我们都不让人路过。”
陆惟:“杀人,再将其分尸,拖到池塘抛尸沉塘,所需要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太大,还不如直接将人杀了了事。而且,郑姬的头颅,原本沉在池塘里,是被人捞起来割断绑住头颅的石头,才会浮出水面的。”
杨园听得一愣一愣,好像听懂了,又好像在听天书。
旁人也差不多。
“你在说什么,能否再说一遍?”
', ' ')('陆惟伸手捞起绑在头颅头发上的一小截麻绳。
“看见了吗,这麻绳切口整齐,是被人割断的,不是自己断的。凶手本来已经将头颅绑上石头沉塘,却又下去将麻绳割断,令头颅浮上来。当然,也有可能不是凶手干的,而是目睹行凶的人。为什么?因为我正好在此赴宴,所以他临时改变主意,特地下去割断绳索,令头颅浮上来。”
“不管是凶手还是证人,肯定都是杨家的人,因为他能靠近池塘而不被察觉异常,即便是晚上,也得熟悉池塘附近的路况。”
陆惟望向最先发现尸体的杨府下人。
对方吓得腿软,赶忙辩解:“不是我杀的,人不是我杀的!”
陆惟看了他好几眼,就在众人觉得他认定凶手时,他却移开了目光。
“头颅是被特意扔进去的,尸身目标太大,可能就地掩埋了,但也不会离太远,不妨在郑姬的屋子到池塘这条路附近,好好找找,埋尸之后,泥土颜色肯定跟原来不一样。”
“还有,埋尸少不了工具,看看花园里的锄头或花铲还在不在,找一找。”
“杨录事,借你的人用用。”
杨园回过神:“你随便支使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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