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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野从小就很讨厌一样东西——沙漏。讨厌到几乎无法容忍它出现在眼前。
流落的细沙正如分秒不停的时间,沙子总会落尽,是一场倒计时,无比明晰地展示着一段限定的时间走到尽头,过程中那种紧迫的、心慌的、想要挽留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也是同样明晰。
而柯野总是生活在限定的时间里。
在还小的时候,他便发现了自己与其他小朋友的不同,他身边一向是没有父母陪伴的。父母都在西北投身航天事业,那边生活条件一般,教育水平也并不很好,他们便让独子从小跟着姥姥姥爷在南方生活。从三岁上幼儿园开始,柯野就成了一名幸运一些的留守儿童。
能称得上幸运的是,姥姥姥爷慈爱明理,还都是植物研究所的老研究员,虽说隔代亲,但也没有过分溺爱他。柯野就在这样温馨包容而博学的家庭氛围中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孩子,并不因父母的缺席而感到失落。在他的童年里,姥姥姥爷取代了父母成为他的至亲,同样陪伴他的还有满屋各式各样的鲜花绿草。
恐慌是始于一个发现——他的至亲比别人的都要苍老得多。
当同龄的小孩们钻进年富力强的父母怀里撒娇时,他转头看去,看到自己最爱的亲人已经迈入人生暮年。
自他懂得生老病死是无可避免,他便比别人更加害怕长大。他害怕看到岁月从姥姥姥爷的身上无情流走,令他们的皱纹更深刻、背脊更弯曲。他在时间的面前束手无策,心知注定的离别必将到来,那么他只能祈祷离别的倒计时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第一次离别,是在高一那年的冬天。那年入秋时,姥爷因为意外摔断腿而卧床不起,本是想养病,却不料越养越病,精神迅速地衰微了,又不巧赶上十数年一遇的冷冬,加速了器官衰竭,终是捱不过去,在年底与世长辞。
姥爷过世后,他连着一个月都无法好好入眠。悲伤之余,他越发感到恐惧和无力,他只剩下姥姥了。
次年春天,他遇到了一个本以为会是温暖如春的人。
对门邻居家有一个年长他两岁的姐姐,名叫刘岁亭,两人从小一起玩耍长大,关系一直很亲近,后来又读了同一所高中,放学后时常相伴回家。在那年四月,刘岁亭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
那是刘岁亭新近结交的一个男性朋友,名叫吴思勉,已经是个大学生了。吴思勉是个自来熟的性格,非常开朗外向,什么都懂一点,什么都能聊,为人热情又会逗趣,很能唬住没什么见识的中学生。那段时间他与刘岁亭走得很近,顺带着跟柯野也混熟了。三个人中午经常一起在学校外面吃午饭,晚上放学了还会一起回家,然而吴思勉的家其实跟他们的不在一个方向。那时候柯野觉得,他大概只是想跟亭姐再多待一会儿。如无意外,他们在不久之后应该会成为一对情侣。
这么想的时候,他心里其实很酸涩。
升入高中之后,他确定了自己的性取向跟大多数人都不同。他没有办法对漂亮的女同学产生心动,却会被球场上挥洒汗水的男生们吸引目光。这是个秘密,他谁也不敢说。哪怕喜欢上了一个人,也只能偷偷地藏在心里。
却不料被那个人发现了。
有一次,三个人逛进学校附近的一家二手书店。柯野漫无目的地翻找着感兴趣的书籍,转过身时,突然发现吴思勉近在咫尺,他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去,后背撞到了书架,膈得有些疼。吴思勉用手里的书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下,笑问:“脸怎么那么红?”
柯野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越发的面红耳赤,转开了脸去。吴思勉像是故意要逗弄他般,又问:“平时不是老爱偷偷看我吗,现在又不敢看了?”
他发现了!柯野又羞又怕,眼泪几欲涌了出来。吴思勉却更起玩心,凑近了他耳边说:“你知道吗?喜欢一个人就像咳嗽,无论怎样遮掩,最后都是藏不住的。”他的气息更加靠近,最后竟在柯野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柯野头晕目眩,脸颊滚烫,两耳几乎耳鸣,心脏险些就跳出了胸口。他僵硬着小声问:“你、你不是在跟亭姐谈恋爱吗?”
吴思勉惊讶道:“怎么会?我跟她只是好朋友。”又在他脸颊上亲昵地捏了一下,笑道:“你比较可爱。”
那时柯野尚且天真稚嫩,便以为自己得到了表白。在那之后,三个人还是照常相处,不过在偶尔一起回家时,吴思勉会悄悄来牵一会儿他的手。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摇摇荡荡,令柯野悸动了一整个五月初夏。
到了六月,刘岁亭结束了高考,吴思勉也如水蒸气一样消失无踪了。任凭柯野怎样给他打电话、发信息,全都石沉大海。他只得去问刘岁亭:“思勉哥去哪里了,怎么最近都不见他人了呢?”
刘岁亭说起这茬就气愤不已:“别提那个渣男了!之前一直跟我玩暧昧,还说等我高考结束了就在一起。结果一个学姐跟我说了我才知道,他在学校里是有女朋友的。我去找他对质,发现他在校外居然还有一个男朋友!这到底是什么烂人!”
柯野那时才明白,原
', ' ')('来吴思勉和自己不是在谈恋爱,是在玩暧昧。
他的初恋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也好,他想,免得真的把真心交给了一个不值得的渣男,免得又要经历一段注定离别的倒计时。
可他未曾想到,在几年之后,一个叫陈今越的人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摄住了他的心魄,引他飞蛾扑火,自甘沦陷。明知与他不可长相厮守,明知纠缠越深,在分开时便会越痛苦,却还是要不顾一切地去爱他。
每每想起那年生日,自己顶着台风跨省在深夜去找陈今越——还是在跟陈今越表白被拒绝了之后,柯野也不得不感叹自己的疯狂。那时他才十九岁呢。十九岁的勇气与决心,弥足珍贵,却是不会再有了。
这世上有许多痴情人,柯野自认算一个。当他第一次看到陈今越讲起心爱的初恋女友时,便知道他也是其中之一。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陈今越不是个适合的人,不仅是个直男,还已经心有所属。可少年人不就是这样吗?总有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倔强,也愿意相信侥幸。况且那时候他早已被陈今越迷得晕头转向,除了被丘比特指引着奋然跳进爱河,他别无选择。
他做出了自己所能做的最大努力,终于把陈今越哄到了身边来。他不介意陈今越对自己的究竟是不是爱情,或者说,其实他并没有介意这个的资格。陈今越愿意留在他身边,面对他的拥抱和亲吻而不躲开,就已经是喜出望外的结果了。他还有什么可贪求的?
他把自己放得很卑微,即使屡屡因为陈今越对前女友旧情难忘而嫉妒得发狂,也都统统憋在心里,从不敢拿出一个正牌男友的架子来诘问他任何,反而加倍地对他好——他太害怕失去他。他总以为,只要自己对陈今越百般疼爱,或许也能有取代他心中白月光的一天。
到后来,他知道陈今越喜欢上自己了,但他也知道,比起喜欢自己,陈今越更喜欢的大概是跟自己在一起的感觉。毕竟又有谁还能像他一样无限包容他的任性,细致入微地宠溺他,不惜代价地哄他高兴呢?说难听些,就是被舔狗捧着的感觉吧。否则陈今越何至于那么吝啬自己的表白,连一句喜欢你都从来不肯说。
他从不觉得后悔,陈今越在他眼里如此可爱,值得这一切,他只是觉得太累了。尤其当他意识到了那股来自陈今越的蔑视,一种并非故意的、几乎是出于本能般的蔑视——他因为天生喜欢同性,所以低人一等。
无论他们有过多少恩爱的时刻,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陈今越是一个被他“拉下水”的人,并不天然如此,也并不那么心甘情愿。而且就算下了水,也依然回头是岸。
他安慰自己,那些异性恋情侣也是一样分分合合,恋情大多数结束于毕业季。他能与深爱之人共度一段时光,已经是多么幸运的事。但别人在恋爱中多是满怀憧憬地展望未来,他却在第一天就预见了分开的结局,而往后的每一天都是结局来临前的倒计时。
可惜没有撑到毕业。在毕业前的两个月,有一天他偶然在学校里遇到了崔承焕,陈今越的那个好朋友。两人一起去食堂吃了顿午饭,闲聊中崔承焕提到要趁清明假期去给过世的班主任扫墓。他想起陈今越也说过这事,便说:“阿越也报名了要去。”
当时崔承焕大笑道:“阿越当然得去啦!毕竟贺鹿灵也报名了。你知道吧,贺鹿灵跟她男朋友分手了,阿越可算是等来这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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