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啥?你还好意思问?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你二哥这才走了多久,你就惦记着他家的东西,你还是个人吗?”何富贵真的是气狠了,对他来说儿子没大出息不长进不是个事,关键是为人得正派。自己不去努力,老想着占人便宜,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真让他这个当爹的心寒。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他何富贵算不得“龙”,也只生了三个儿子,可这个小儿子和其他两个儿子一比,就真成了一条虫。
“我怎么没良心了?成伟去部队,我也没说不管聘婷,找个工作找个好人家嫁了咋就不行了?让她去部队她能吃得了这个苦吗,我这个当叔叔的能害了她不成?”何跃岭也来气了,家里兄弟几个,就他过得不如人,平常没人把他当回事不说,这次只要爹妈同意,让儿子去部队,他也就不计较这些年来的冷落了,没想到爹还动手打他!
“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是为了你侄女想吗?你还不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儿子!”何富贵连跟他掰扯的心思都没有,叹了一口气说道,“行了,也别在争啥,今天这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该谁去就谁去,娉婷是我孙女,成伟也是我孙子,只要我何富贵活着一口气,不会不管成伟,但聘婷的事,你们做叔叔婶婶的也别拦她的道。”
没达到目的,还受了一肚子气,何跃岭也不想再听他爹说什么大话,哼了一声直接走了,留下何跃廷对着他爹一声也不敢吭。他能说什么呢?四弟是什么品行他从小到大太了解了,可不管怎么说,那是他兄弟,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就是心里有意见又能怎么着,要是他跳出来和他弟不对付,他爹妈心里照样不舒服。
何富贵接着抽上了手里的烟杆,看大儿子一副不大敢吱声的样子知道他是个孝顺的,心里好歹还有些安慰。“你弟就这样,这辈子是改不了好了,本来有你有你二弟,我这辈子也就满意了,谁知道你二弟出了这种事。”之前对二儿子又多自豪,现在就有多伤心,“我都想着一家人和和气气,现在看也是不可能。等娉婷进了部队,老二家也算立起来了,我这是为了让老二走得安心。”说到最后,何富贵也不禁老泪众横。
何跃廷哪里能不知道爹的心思,就是他这个当哥哥的,为了弟弟早早走了,也难过得不行,什么不比活着好?现在侄女有前程,他这个当大伯的也高兴,只希望她进了部队能好好努力,才不辜负这么好的机遇了。至于四弟,他一向尽着当哥哥的本分,能帮的就帮,现在弟弟、弟媳心也大了,大家不是一路人,以后只当亲戚处,各家过各家的日子吧。
何跃岭一回家就板着个脸,地上的椅子也被他踢得直晃,李香珍知道没得着好结果,心里也不大乐意。
“这爹妈是咋回事,咋不知道疼孙子呢?”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惹着了何跃岭,“你还说!要不是你窜唆的好事,我能被爹指着鼻子骂?你这个成事不足的娘们,老子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李香珍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委屈得直摸泪,谁让她嫁了这么个男人,又孬又没本事,让她跟着受苦不说,连儿子都没有别人家那么好的前程。可是女人家自古“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除了想方设法让日子好过些还能有什么其他办法?事情没办成就来怪她,早干什么去了!只怪她拳头没有男人的硬,就算心里有想法,却是敢怒不敢言。
这一天对何家人而言注定是个不眠夜,老四家两口子在吵闹,老大家则安静了许多。因为晚上吃饭只有男人上了桌,田秋芳只知道老四和公公吵架了,但为什么吵架却不太清楚。等晚上忙完了,两人都回了房间,少不得要问两句。
“还能为什么,老四你还不知道?想着把聘婷那丫头入伍名额拿过去给他儿子呢,咱爹没同意,就吵了两句。”何跃廷也是避重就轻地说了两句,他一个大男人,从小就是当哥哥的,不喜欢嘴碎那一套。
“这事保不定就是李香珍闹的,白天就看她凑在妈面前念叨啥,就知道整不出好事。”田秋芳收拾好东西,又涂了个脸,爬上床躺在了何跃廷身旁。“要说二弟妹也真是可怜,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要是娉婷这一走,家里就剩她一个人,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再正派的女人,都免不得惹上一身腥,她以后的日子可要难过喽。”
何跃廷不耐烦听这些,“行了,都是些没谱的话,再怎么说,她是我们何家的媳妇,没有让外人欺负的道理,要是她哪天看中了谁,想要改嫁,我看爹妈那也不会不同意。这么多年她过的不容易,你平常能帮衬的就帮衬帮衬。成辉和娉婷以后都在部队里,是吃公家饭的,就是现在帮不了家里什么,保不齐以后真发达了,我们做长辈的,不是想着往后得什么好处,总归也不做那些落井下石的事,一辈子良心不安。”
田秋芳就喜欢丈夫这一点,心地好,人正派,跟着他过一辈子就是安心。她往何跃廷那凑了凑,心理有说不出的满足感,何跃廷也搂住了她的肩膀,渐渐的,也升起了些这样那样的心思来。田秋芳欲拒还迎的,想着两人毕竟没那么年轻了,但丈夫对她的情谊还是让她非常受用的。
而此时的许桂兰一个人躺在床上发着呆,自从白天知道了那个消息,她整个下午都有些提不起精神。不让女儿去就是对不起她,让女儿去那她就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自从丈夫去世后,生活变化如此之大,让她一时接受不了,想到这里,她又默默流下了泪水,同时也下定了决心,让女儿去部队,女儿能有好前程,好生活,总好过现在,总不能自己过着苦日子还要女儿陪着她受苦。想通了这些,她也很快睡着了,梦里又梦见了死去的丈夫,他还是二十多年前的模样,对着她笑的灿烂。她伸手想去抓住他,却怎么也抓不住。
第二天,田秋芳上工的时候特意和许桂兰交代了一声,让她中午带着娉婷一起去她家吃饭,说是公公有事要交代。许桂兰想也没想直接答应了,她还不知道何跃岭两口子闹出来的事,只以为公公是听到了消息有话要说。话说回来,就是她知道了老四家的心思也不会当回事,只会骂两句“想屁吃”。
中午,因为老头子交代了今天二儿媳妇会带着孙女过来吃饭,曹金萍还特意早下工回家做饭。前天晚上因为四儿子过来炒了些腊肉,家里的肉也没剩多少,曹金萍想了半晌,还是决定切下一些炒一炒。再有地里的油菜和白菜,还有韭菜,用荤油把油菜炒了,再烩一锅白菜腊肉,炒个韭菜鸡蛋,也马马虎虎凑了几个菜。等她把菜摘好,大媳妇也提前回来了。
“妈,中午烙饼吃吧?我来和面。”何家的日子在村里属于上等,一家人勤劳能干,也积下了不少家当。如今吃不上饱饭的人家不少,何家却能时不时加些餐,就知道日子有多好。
“中,家里还有些玉米面,刚巧我要做烩白菜,你烙上饼了正好。”要说大儿媳妇,曹金萍对她是很满意的,人大气,心底好,也能干,是她理想中的长媳。二儿媳妇也不错,只是个性有些闷,也不是很来事,对他们老两口孝顺是孝顺,但在感情上比不上大儿媳。至于老四家的,要不是四儿子当时难找对象,她还真不想找这个媳妇,好在她也一心一意过日子,没生出什么过分的幺蛾子,她这个做婆婆的也没什么话好说的。
北方菜量大,饱腹,虽不如南方菜精致,但也别有一番风味。许桂兰下工后从家里把聘婷叫上,一起到了她大伯家。她们到的时候,饭菜也快做好了,上工的大人,上学的孩子也都到了家。许桂兰因为来得晚,没帮上忙,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
“行了,今天是喊你过来吃饭,妈和我就特意早点回来做饭,你也别不好意思了。”田秋芳还真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再说原本就是婆婆和她回来的早,她也不会怪二弟妹没有早些过来帮忙。就这样,许桂兰和娉婷帮着一起支桌子,摆碗筷,没一会儿就收拾好了。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上了桌,今天有肉有蛋,还有烙饼,大家吃得挺高兴。如今虽说不是“□□”的时候,不至于吃不饱饭,但农村人家日子过的本就拮据,有两口好吃的也要省着,哪能天天大鱼大肉呢?偶尔打打牙祭已经很不错了。
饭后,趁着还没上工,何富贵和许桂兰说起了娉婷的事。
“军生说,这事还要尽快办,现在知道的人多了,保不齐就有人从中作梗,我听着你们娘俩还没给他准话,是没考虑好还是?”
许桂兰看了乖乖坐在一边的女儿,心里虽不是滋味也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已经决定好了,娉婷去部队以后也有个好前程,总好过在家里种地、当农民,她是上过学的,不比我们这些没文化的。等下午抽空我就去队长那问问,看看要办哪些手续,尽快去给她办了。”
何富贵点了点头,“听着过不了多久就得动身了,除了那些个手续,该添置的也得添置,娉婷一个小姑娘,在外头肯定也不容易,你这个当妈的多尽点心。”说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纸包递给娉婷,“当爷爷的也没有啥大本事,这些钱你拿着,‘穷家富路’,出了门花钱的地方多,也别太省着。”
现在家家户户日子都紧巴,何富贵一个老农,一辈子能攒几个钱?而且家里孙子辈多,做爷爷奶奶的总要表示表示,老两口过的不容易,娉婷心里非常感激的,也愿意领这个情。“爷,钱你留着吧,我去部队也没什么花费,每个月还有津贴拿,你不用担心我。”一旁许桂兰也跟着劝,倒是何跃廷两口子没说话,只是笑着在一旁坐着。
“让你拿着就拿着,就是有津贴也得到了部队,你这一路上吃的用的,哪里不要花钱?我给的也不多,就是我们当爷爷奶奶的心意,你放心收着吧。”听他这么说,娉婷看了眼许桂兰,在她的示意下收了起来。
一旁的曹金萍回了趟屋子,出来时手里拿了块布,是块藏蓝的布料。“这块布还是前年你姑给我的,我也没舍得用,你拿着去做件衣裳,虽说家里不富裕,但大姑娘出门还是要注意注意。”说着她把这块布料递给了娉婷。
说实话,娉婷还是挺惊讶的,主要是曹金萍不说多重男轻女,起码对她也不够热络,今天能拿一块布料给她,也是有心了。“谢谢奶奶,等我有了津贴,也会好好孝敬你们的。”这是娉婷的心里话,不说之前的何娉婷,就是从她到了这里,何家的人对她都不错,人到了哪里都要有根,有牵绊,何家就是她的港湾,是她永远可以依靠的地方,该孝顺的她也不会省下来,也就是多花些钱的事,感情总比金钱来的重要。
回家前,田桂芳也给了些钱,“我就不给你买东西了,这么大的姑娘总要自己买些合用的,什么时候有空你就自己上街去看吧。”娉婷知道推脱不了,感激地收下了,想着以后还是要还了这份情谊才行。
第六章
手续走起来很快,队长何军生帮着跑了两天终于办妥了。这年头是出个门都要开介绍信的,审查方面也很严格,好在本来就有人打了招呼,是去部队当兵的,何军生这个队长也一路跟着,倒也没有人为难。许桂兰特意要请何军生吃顿饭感谢感谢,被他给拒绝了。
“行了,大妹子,你也别客气了,都是小事,咱亲戚间也不讲那些客套,我呀,就等着成辉,娉婷两个娃出息了跟着后面享点福了。”享福什么的都是玩笑话罢了,许桂兰知道他是真心帮忙,也没有强求,只不过转头还是送了三十个鸡蛋到他家,好歹算是谢了一场。
沈伟文的“活动”很成功,娉婷被安排到了金陵军区文工团。对这个结果何家里非常满意,要是去黑龙江、云南那么偏远的地方,家里人还真不放心。再说金陵是哪里?就是这些没读过过书的庄稼人都知道,那是顶顶富庶的地儿,古时候好些皇帝都住在金陵城里头呢,可是几朝古都了。
“真不知道要怎么谢谢他,本来还挺担心你的,现在知道你要去金陵,我反而放心了。”许桂兰给娉婷收拾着东西,女儿出远门,总归不放心,恨不得什么都让她带上。家里还存了好些粮票、布票、工业票,都是之前何跃强、何成辉寄回来的,许桂兰不是那种铺张浪费的人,除非必要,好些都是攒着不花的,这次倒是舍得让娉婷带着了。
“妈,你别给我整那些了,自己留着用吧,我一个人在外头用不了那些,况且部队里什么都有,不用特意准备的。”许桂兰对她这样好,好到让她心里有了负担,娉婷的眼角也开始泛红了。想她上辈子就享受着父母的疼爱,她的离去对父母的打击肯定很大,这辈子何家人对她也很好,她也就把自己当成何娉婷,会好好孝顺他们的。
“我在家里有吃有喝的,啥都不缺,这些东西留着也是浪费,还不如给你带上。本来是想着攒下来,留着你和你哥结婚用,现在你要去部队,你哥也在部队,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娶媳妇,还是先紧着你,等你在部队安稳了,以后你哥结婚你能帮衬点就帮衬点,你们兄妹间就是要这样常来常往的才亲近。”许桂兰没听她的,继续忙着手里的事,“你哥前几天的信里不是说了吗?他现在随队在武汉,等你到了金陵安置好了就给他写信,妈现在就剩你们这一双儿女,只要你们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过年前一直没等到何成辉的信回来,家里又发生了大事,许桂兰心里总是放心不下。好在前几天他来信了,原来是随着部队转移,想着等安置好了再写信。何跃强的事他已经知道了,只是娉婷上次写到原部队的信没到他手里,好在里面没什么要紧的话,重新写一封就行。
“原本还想着,等你高中毕业,去找你姨妈帮你找份好工作,再找个好对象,这样你一辈子也不用吃什么苦,谁能料到还有这事呢?但不管怎么说能去部队都是好事,你到了那要努力,不为别人想也要为自己多想想,千万要把自己的前程放在第一位,要是有合适的小伙子,你跟妈说,只要人好,妈都会同意……”许桂兰絮絮叨叨地说着,娉婷就在一旁听,也没露出什么不耐烦的表情来。
“明天我们一起坐车去县里,买些布给你做两身衣裳,总不能穿着旧衣服出门,到了外面会被人家笑话的。”现在的衣服都讲究个“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他们家的孩子少,不至于又缝又补的,但是大多衣服也显旧了,颜色都洗得发白。在家就是穿补丁衣裳也没什么丢人的,但一出了远门就不同,穿的太差会被人看不起。
“听说现在流行那种改良了的中山装,就做两件外套吧,现在也能穿,冬天里面加件棉袄也能穿。”娉婷没有说不要,既然家里有布票,做两身衣服也不为过。“妈,到时候你也做一身吧,也别太省着了。”
“我又不缺衣服,再说了,每天下地干活哪用得着穿新衣服啊,你们年轻小姑娘穿的漂漂亮亮就行了。”
第二天,许桂兰带着娉婷搭车去了县里。镇上只有供销社,虽说一般农村生活需要的生产工具,生活用品都有,但都是最基本的,只讲就实用,不讲就时兴。许桂兰想着南方经济条件好些,听说那里的小姑娘们打扮得可好看,就想带娉婷去县里的百货商店看看,买些花样好,又时兴的料子。
一大早,天还没亮,两人就坐上了村里的牛车,到了镇上又换了拖拉机,一路颠到县里太阳也才刚刚升起来。开拖拉机的把她们随意放在了路边,约好了回去的时间后就走了。县里娉婷还没来过,许桂兰倒是认识路,她带着娉婷往县里那条最繁华的街上走。
如今的县城还不算繁华,又矮又灰的房屋,看得出生活水平与几十年后的差距,不过看上去却让人很有亲切感。大约走了二十多分钟,终于来到了县里最繁华的商业街,娉婷也看到了传说中的百货商店和国营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