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陈洛愉到图书馆查数据,傍晚接了个电话,刘丽亚会坐明天上午的飞机过来,叫他中午去机场接一下。
孙红才提过刘丽亚可能要跟邓弓出国的事,刘丽亚就飞过来了,陈洛愉不用想都知道她打什么算盘。
因为这件事,陈洛愉心情不好,晚饭都没胃口吃。钟航听说他母亲要过来,也只能劝他态度好点,别跟他妈妈一见面就吵,吵架解决不了问题。
道理陈洛愉都懂,可他真没办法在邓弓的事情上和刘丽亚好言好语地交流。这种坏情绪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他见到陈飞麟都没恢复过来。
跑了两圈后,陈飞麟和他到看台边喝水,见他还是提不起精神,便在他旁边坐下:“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拿着陈飞麟的军用水壶,陈洛愉望着天空中的飞机线,一会儿后忽然问道:“你爸妈的感情好吗?”
陈飞麟看了他片刻:“还行吧,我们那边很穷,有些人饭都吃不饱,哪有机会谈感情。”
这话过于坦白了,陈洛愉收回视线,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飞麟笑了笑,拿过他手里的水壶喝了两口:“没事,我也是实话实说,没什么好隐瞒的。”
看着那人唇边的一点水渍,陈洛愉咽了咽唾沫,感觉到嘴里还弥留着淡淡的甜味。那是刚才陈飞麟给他喝的凉茶味道,他今天还是忘记带水了,陈飞麟也没问,直接就把水壶递给他。
很奇怪。
他想,陈飞麟不介意跟别人共用一个喝水壶吗?
脑子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他没有吭声,身旁的人却以为他有难言之隐,又道:“如果想找人说话我可以听,如果不想说可以跑步,出一身汗挺舒服的。”
他看着陈飞麟站起来,踢了踢腿,好像又准备要跑的样子,便拉住那人的手腕。
“其实我一出生就没有爸,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爸是什么样的?”
陈飞麟回头去看陈洛愉。
他不太理解陈洛愉说一出生就没有爸是什么意思,但这番话让他想起了昨晚。
所以陈洛愉会靠在他背上,是因为想起了父亲?
坐回陈洛愉身边,陈飞麟晃了晃装在军用水壶里的凉茶,目光停留在表面已经掉漆的部分。
这是个很旧的水壶,个头大又笨重,一点也不适合出现在大学校园这种地方。可是对陈飞麟来说,这个水壶有着很特别的意义。
这是他读初一那年父亲送给他的礼物。
他是湖南人,出生在常德鼎城下面的景河村。村里人以水稻种植和养鱼为生,不过因为靠近西洞庭湖的澧水尾闾,下雨时节很容易被淹,所以村民们都过着靠天吃饭的日子,至今还挂着贫困村头衔。
他母亲身体不好,家里的水稻和鱼塘都靠父亲与二叔打理。每次遇到雨水倒灌,父亲就会成宿成宿地睡不着,望着天叹气。
他懂事得很早,可父亲从不肯他把精力放在帮着做农活上,总是叮嘱他要好好读书。
“我爸,”陈飞麟顿了顿,似乎在想着怎么总结,“他没读过书,一辈子都在地里辛劳。不过他对我很好,从小就没让我吃什么苦。”
“他说我是读书的料,一定要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以后不要过他这种日子。”
放下水壶,陈飞麟靠在后面的石阶上。他的手肘撑在身体两侧,以一个很放松的姿势面对着操场。
陈洛愉看着他,看他嘴角浮起温柔的笑意,目光遥望远方,仿佛能通过那片模糊的山峦看到家乡,看到那个淳朴的背影。
陈飞麟说:“我不知道别人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但我爸很好,没有他和我妈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陈洛愉没吭声,他跟着陈飞麟一起仰望,望着天边的轮廓,望着另一个他不知道的世界。
他没感受过父爱,陈飞麟说的也不是发生在他身边的事,他想象不了那种没接触过的贫苦环境。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人简单的几句话却能在他脑海中构筑出一抹真实的身影。
一位慈祥父亲的模样。
“你刚才说没有爸是什么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陈飞麟的声音再次响起。
闭了闭被天光刺痛的眼睛,陈洛愉小声道:“就是字面意思,他在我出生前就跟我妈离婚了。”
“那你从没见过他?”
“嗯,我妈说他去了苏丹,后来就没再联系。”
“那照片总见过吧。”
“还真没有,”陈洛愉自嘲地勾起嘴角,“我妈连离婚证都放到银行保险柜里了。”
“与其说她不想我见我爸,不如说她在害怕。”
“怕什么?”
陈飞麟静静地看着陈洛愉。
他的视线很温和,就像操场上偶尔吹过的风,带来一丝凉爽。不过因为空气里的温度太高,陈洛愉仍然觉得热,觉得心烦。
他说不出口。
刘丽亚从小就在他耳边灌输的那些话实在太难启齿,尽管他可以理解刘丽亚的心情,但是刘丽亚不理解他的。
没有哪个孩子愿意听母亲一而再地用污点来否定自己的父亲,何况他从没见过那个人。
握紧手指,他觉得这样的家事还是别让陈飞麟知道比较好。
“不说了。”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继续跑吧。”
他绕着400米的跑道跑了两圈半,一直跑到气喘吁吁,一步也动不了了才停下。身边那人及时勾住他的手臂,扶着他到最近的看台休息,又跑到对面把水壶拿过来给他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