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1 / 2)

轿车驶过曼哈顿西侧的哈得孙河,沿帕塞伊克高速公路西行。楼林间的公路变成了翠木旁立的林间道。夏坤感觉进入了一座巨大的森林公园。这一带高楼较少,代之以幢幢远看有如国内的乡村瓦屋似的平房或是二层楼房。这儿全是居住区。

暮晖投林的时刻,米教授驾驶的轿车开到了一幢平房前。米教授一定要请夏坤去他家做客,吃顿便饭,夏坤欣然应允。米教授的夫人早在门前恭候。她身边还有一辆小车,这是她的车。这幢苍林掩映、草坪烘托的小平房旁无毗邻,十分幽静,使人不禁想到了童话世界里的森林小屋。主人盛情地邀夏坤进屋。屋内,客厅、卧室、卫生间、厨房布置得豪华、古朴、典雅,充满中国格调。夏坤赞叹很有特色。

米教授说:“与我同学相比,我这儿算寒碜的了。同学聚会总不好叫他们到自己家里来。”

“米教授,这房价不少吧?”夏坤问。

“30多万美元,现在还在分期付款。”

交谈中,夏坤得知,米教授的年薪近20万美元,他夫人没有工作,除去约1/4的税收,一儿一女读大学的6万美元学费,加上物业费、购停车费汽油费和日常开支,也并非富户。令夏坤惊讶的是,米教授和他儿子都喜好绘画,室内挂的油画、水墨画十分精致诱目。就自嘲起有点儿业余绘画基础的他竟然自绘了“漓江山水”的彩墨画来送给米教授。说起米教授的曾经来过这儿的老父亲,米教授说,可苦了他老人家。这儿的电视都是英文节目,老人听不懂。周围又没有什么人际往来,一人走出去又不安全。平日买菜什么的都是他夫人驾了车出去买。夏坤就觉得,米教授夫人确实必须有一辆车。

“嘿,我父亲走了不久,这儿就能收到华语电视节目了,可以看到中国的新闻和影视片了。早知道,该让他多住些日子。”

米教授不无遗憾,目盯墙上一幅草书的字帘。夏坤也随他的目光看去:

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

无端更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乡。

“米教授,这是你书写的?”

“是我来美国十周年时书写的。”

“笔势苍劲,墨饱藏峰。”夏坤赞道。

“过誉了。”米教授说,“我老家是山西人。这是首描写我家乡的唐诗,借以抒发些思乡之情。”

夏坤更觉与米教授情趣相投:“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好像是贾岛写的那首《渡桑乾》。”

“对对!”米教授也来了兴致,“桑乾是指桑乾河,现今的永定河。贾岛是韩愈赏识的诗人,其诗风与孟郊相近,人们对他二人有‘郊寒岛瘦’的评语。”

“嗯,是这样。诗人孟郊的笔调精练、寒凉,我记得他那首《洛桥晚望》:‘天津桥下冰初结,洛阳陌上人行绝。榆柳萧疏楼阁闲,月明直见嵩山雪。’描绘了一派幽丽的寒冬夜景。”

“嗯,好!”米教授少有的开心地笑,“夏教授,你这一番吟诵,使我的思乡之情更浓了。”

夏坤乘兴,又吟了一首大诗人李白的诗:“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米教授的夫人高兴得孩子般鼓起掌来:“好好!那次在你们夫妇帮助下,我们从重庆乘船顺江而下,游了大、小三峡,就看见了这番情景!夏教授,你爱好真多,我们家好久没有这样有生气了!”

米教授朝老伴点首:“平日里,我一上班后,就她一人在家,实在孤寂。”

“孩子们不常回来?”夏坤问。

“只有放寒暑假回来些日子,平日都太忙。”米教授夫人说。

三人谈兴极浓,夏坤觉得腹中饥饿,又不见米教授夫人去做饭菜,正纳闷,米教授起身说了:

“夏教授,请吧,我们吃点便餐去。”

出门,上了车,夏坤明白了,是上馆子吃去。就想到国内现在一些人请客,也不自己做了,去餐馆吃。省时间少麻烦,当然,也就得破费了。轿车开亮大灯,启动。绕着空无人寂的林间道行驶了约20分钟,到了一幢平房前停了。下车来,夏坤发现,已停有不少小车。三人走进餐馆,一位忙碌不已的美国小姐请他们稍坐候。原来,这儿是一家日本餐馆,已有几位食客在候着。嗬,生意不错。夏坤想。约莫候了30分钟,轮到夏坤他们了。那位美国小姐请他们换了拖鞋,走上了榻榻米,引他们到一个餐桌前坐下。日本人吃饭是盘腿坐在榻榻米上的,而这个餐馆做了改良。每位食客身前有放脚的沟槽,夏坤把双脚放了下去,餐桌的高度正好齐腰。夏坤转目四望,一桌桌餐桌前,坐了有白种人、黄种人、黑种人,乍一看,都如盘腿坐着一般。吃了有五六种生鱼片,还真好吃。夏坤作着比较,国内吃的熟鱼,暖热味浓,肉是软的,而这生鱼片味鲜,肉脆,就有如吃脆的毛肚、黄喉一般。倘如把毛肚、黄喉煮过了头,太软就不行了。就觉得,这生鱼片的特点是鲜、脆。用生鱼片蘸一种调料——芥末,一尝,冲得鼻子发痒,很舒服。席间,没有喝酒也没有抽烟,也少有言谈。米教授为他点了饮料,吃得也蛮不错。正吃时,从那边一桌走过来一位西装革履的人,礼貌地向米教授打招呼。

“啊,米教授,您好!”来人说的是中国普通话。

“啊,您是……”米教授觉得来人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我是wj公司的,姓甘。”来人递过名片,“上次在新奥尔良的国际会议上,恭听过您的学术报告,您还光临我们公司的展台看了展品!”

米教授接过名片看,上面写着甘家煌,头衔是总经理、董事长:“啊,是你,好像是见过。”

甘家煌弯腰站着,向夏坤和米教授夫人也送了名片:“这两位是?”

米教授介绍:“啊,这位是我夫人。”

“啊,您好,米夫人!”甘家煌向米教授夫人礼貌点首。

米教授夫人也礼貌地欠了欠身子。

“这位是从中国来的夏院长。”

“啊,夏院长,您好!”甘家煌热情万分地伸过手来。

夏坤同他握了手,递给他一张名片。

甘家煌看了名片:“啊,你就是夏坤院长,久仰久仰!敝公司国内办事处的下属时常提到您。”

夏坤笑着,心想,这些个商人真会说话,真会见缝插针。又想,他们做点儿生意也不容易,时时要对顾客充满恭维的笑脸。所以,自己是绝对做不了商人不愿意当商人的。

“啊,夏院长,我们wj公司正同贵院谈判一笔核磁共振设备的生意哩!”甘家煌脸上堆满恭维的笑。

夏坤没有看名片,放入衣兜内。他在国内接待过不少这种找上门来的商人,都是先给名片。他想不起什么wj公司,经他这一提,倒想起昨天米教授转给他一份医院发来的传真件,说是找到了一家投放医疗设备的公司,愿意为他们医院引进投放一台核磁共振设备,请示他定夺。夏坤知道,这是临床需用的设备,像他们这样档次的大医院早应该有。只是,这仪器数百上千万元一台,医院目前是无力支付这么多钱的。现在,国内有公司愿意投放,当然是好事。他立即去史莹琪处回了传真,说可以洽谈。

“啊,甘先生,是有这么回事情,可不是我们购买,是别的公司购买了投放给我们使用,而且目前仅仅是一种意向。”

“对的,是那家公司投放,但选型号谈价格由贵院决定,因为你们才是内行!”甘家煌了解的情况不少。

“啊,对不起,甘先生,我出来一段时间了,情况不太了解。再说,我出来了,事情由医院里在家的领导决定。”

甘家煌还躬着腰:“你是院长,决策权还在您哟!”看餐桌,说:“米教授,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这餐费由我……”发现米教授气色不对,忙收住了话,“啊,对不起,打扰你们了,米教授,米夫人,夏院长,改日再恭请您们,我的家也住在这附近不远。”朝三人礼貌地笑,回身走了。

这时候,在这餐馆的另一桌上,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这一幕。

饭毕,米教授驾车先送夫人回了住处,又驾车送夏坤回曼哈顿的医院学生宿舍。夏坤下车后,向米教授致谢。米教授又驾车回去了。看着米教授驾车驶去,夏坤心里好生感激、崇敬。米教授明天一早还要驾车过来上班。单程行驶也要一小时,要是塞车,还会更长时间。夏坤回身进学生宿舍去。他没有发现,有两辆卧车一前一后跟踪他到了这儿。

第二天一早,夏坤又忙着去上班,米教授已经到了。他又跟了米教授查病房,听他分析诊治病人。下午下班回到住处后,很感疲倦,泡了方便面吃,又泡了杯浓茶,带着当天遇到的问题,翻书。看一阵书,发现天已黑了。又不敢一人上街去,想去弹钢琴又没有去。就翻开笔记本记日记,来美国后,他每天都要记日记。

报话器响了,看门的老者叫他下去接来访者。

来人是史莹琪,极倦怠的样子。夏坤为她冲了热茶,自己抽上烟。二人边喝茶边交谈,谈兴浓烈起来。史莹琪打问起过去的老同学。夏坤就讲了谁谁当了不小的大官;谁谁犯了案坐了牢;谁谁去了海南岛、深圳;谁谁住了三套房子,儿子女儿的住房都解决了;谁谁得了癌症死了;谁谁离了两次婚又第三次结婚了;谁谁早亡了丈夫却一直未嫁;谁谁的三个儿女全都考上了名牌大学;谁谁跟谁谁打官司上了法庭;谁谁买了私人别墅;谁谁出版了十多部几百万字的著作;谁谁的女儿与台湾老板怀了孕,又不打胎,计划生育部门的人正做艰苦工作;谁谁娶了个比他小20多岁的漂亮的乡下姑娘;谁谁还是老模范,老黄牛,兢兢业业;谁谁改行去了电视台当编导;谁谁早早离休,让儿子顶了班,自己又去开私人诊所,发了笔不小的财;谁谁为抢救病人两次献血……

谈到的每一个人,史莹琪都激动,叫他回去都要代问好。

夏坤笑道:“我们当时那个年级两百多人,如今天南海北,大洋两岸均有,并不容易都见到,只是在毕业三十周年同学聚会时才见到了三分之二左右的人。”

“呃,夏坤,你刚才说,大洋两岸均有,大洋这边还有谁呀?”史莹琪问。

“就只有你呀!”夏坤笑说,“成了美国人。”

“我可是正宗的中国人。”

“嗯,你是中国人。”

又谈起家乡重庆的事情。

“你要是睡着了,偷偷把你运回重庆,放到市中区、南岸或是江北的某一新建的大楼群里,你醒来睁眼一看,一定以为是在美国的唐人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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