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舟心不在焉地应和电话那头还未走出阴影的母亲,低头忽然瞥见方才长椅那边的人站起身。
光线不太明晰,但隐约能看得出来是个年轻的女孩,穿着件明黄色的棉服,长长的头发扎成个马尾,正低着头在翻找着什么东西。
路灯从她上方落下来,照亮她脸颊上亮晶晶的,像是湿痕,分不清是眼泪还是什么别的。
纪临舟视线落在她身上,一边抽烟一边把手机放在耳边,宁絮在那头说了什么他都没太听清,思绪走神多久他自己也没意识到。
等到电话挂断,他才发现那边的人早已经走了,手上的烟也不知道何时已经燃尽。
隔天下午的牛津大学教堂里,纪临舟按照宁絮的要求,让当地的神父为纪承文举办了一场祷告。
纪承文是在一场空难去去世,不过在那场空难之前,他跟宁絮的婚姻出现了一场巨变。
被港媒无数次夸赞为痴心好男人的纪承文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出轨,甚至那趟航班也并不是如媒体报道那般是为了去国外为宁絮准备惊喜,而是去看只比纪临舟要小三岁的私生子。
纪临舟对父亲的感情谈不上深刻,那场祷告也被神父斥责不够虔诚。
但他并不在意。
祷告结束后,神父暂时离开教堂,纪临舟留在教堂内,看着前方圣母玛利亚的巨大雕像,内心并没有多少波动。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
纪承文空难去世后不久,那对被他养在南法小岛上的母子就被纪老爷子接回了国内。
面对丈夫的背叛,宁絮早已丧失了愤怒的能力,对纪家大房和三
房不怀好意的提出让那对母子搬回纪家的事她甚至没有反对,只是自己搬出来老宅,去港城郊外的山庄修养身体。
纪临舟当时在国外跟朋友一起度假,十八九岁的年纪,才结束国内的高考,足够的金钱地位堆积起来的是全然不同于普通人的世界,他能够感受到骨头里流淌的血液在澎湃,热衷于各种能够刺激肾上腺素的游戏,但唯独对性没有太多的渴望。
老宅的管家看着他长大,当然不会允许私生子进门同他争夺,一个电话过去通知了正跟朋友在坦桑尼亚游猎的纪临舟。
他在当晚乘坐私人飞机回港城,那对母子正在客厅战战兢兢的同老爷子谈话,纪临舟进门,一句话也没讲,只是当着纪老爷子和所有人的面将猎枪掷在客厅的长桌上。
当天晚上那对母子被送出国,此后纪家再没人敢提这事。
纪老爷子震怒之后曾指着他的鼻子怒骂,说纪承文在天上也不会原谅他。
纪临舟在教堂的祷告室里点烟,想到的却并不是纪承文,而是他当年在坦桑尼亚部落打猎时,曾经追逐过却始终无法击中的那只兔子。
直到有声音从祷告室外传来。
低而清晰的少女声音。
他停下抽烟的动作,掐灭烟,隔着祷告室的深棕色的门帘听着外面女生虔诚的话。
她即将要对一个很重要的人表白,但可能会被拒绝,想提前对着神父演练一遍。
说不清是什么心理,纪临舟并没有打断她,告知自己并非教堂的神父,而是闯进祷告室抽烟的渎神者。
他静静听着外面女生的表白,鬼使神差地把遮挡的布帘掀起。
隔着编织的狭窄缝隙,他看见一张陌生漂亮的少女面孔,带着点冷冷的稚气。
他一眼确定她就是昨晚在便利店门口遇到过的那个女孩。
教堂内的钟声响起,沉闷而缓慢,一点一点的砸开。
他看了她很久,在她睁开眼睛之前把遮挡的布帘放下来。
外面有人进来,好像是在叫她的名字,
“方幼宜。”
是中文名字。
纪临舟想,她看起来确实像是中国人。
虽然方才祷告的话全程是用英语,但他笃定她应该是跟自己来自同一个国家。
那段表白纪临舟听的并不认真,只记住了最后一句话——
“Until the very starts burn out and the cosmos collapses into oblivion.Until language exhausts itself and all metaphors wither away.”
他知道这句话,当下也并不感到有多特别。
但是不知为何,很久以后他还是没有忘记。
偶尔想起,也只不过是像当年那只兔子一样从心中很浅地掠过而已。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发现,她好像已经取代了当年坦桑尼亚草原上的那只兔子,成为具像化的让他感受到血液澎湃和渴望的人。
—
婚礼正式开始,方幼宜被方世益牵着走过铺满鲜花和像水晶一样漂亮的红毯走向纪临舟。
头纱挡住视线,看不清台下的宾客,也看不清握住自己手的纪临舟。
方幼宜始终记得他并没有回答自己关于合约到期后是否离婚的事情,心中更多的是超出婚礼紧张的不安。
直到婚礼司仪宣布新郎亲吻新娘,听着台下宾客的呼声,头纱被海风轻轻的吹散开一点。
方幼宜骤然抬起头,隔着头纱模糊的对上纪临舟压过来的视线。
她有些慌乱,掌心的手纱被汗水浸透,但却退无可退。
纪临舟垂眸看着她,伸手掀开她的头纱。
他弯下身,呼吸逼近,唇几乎贴过来,但却停下。
方幼宜抬眸,对上他的眼睛,漆黑,平静,专注地在看她。
纪临舟伸出手,握住她的下巴,呼吸很轻地擦过,像吻,但又不是。
耳边传来司仪的声音,底下宾客也在欢呼,白日的沙滩边有焰火骤然升空,无数烟花绽开。
方幼宜脚下的高跟鞋有些晃,过于华丽繁复的婚纱裙摆也难以再支撑。
纪临舟握住她的手腕,低头靠近她,轻声说,
“新婚快乐,纪太太。”
第12章 初雪 太过于仁慈
晚宴结束之前方幼宜的一双脚几乎已经不能再走路。
她平常很少穿高跟鞋,今天从上午开始脚上的婚鞋就没脱下来过,回到房间的时候脚背和小拇指已经挤压的磨出红色的水泡。
她是提前离席的,婚礼晚宴还没结束,纪临舟这会儿也还在楼下。
顶层酒店的房间没找到医药箱,方幼宜脱了鞋,赤着脚踩在暖气很足的地板上,打算去冰箱里找冰块先冰敷一下。
落地窗外还在燃放着烟花,从白天开始就没停下来。
方幼宜坐在沙发上,冰块按压在脚背上,她看着外面的烟花,很不合时宜的想,这样好像会污染空气,而且燃放的烟花屑对岛上的植物也不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