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以后,雨停了,湿漉漉的天空里闪现寥落辰星。
沈唐陪着金老太爷和薛老来到房中,云锦绣朝门外看了看,沈唐说道:“未来王……”妃字还没说出口,云锦绣一记冷眼看来,他忙改口道:“琉璃姑娘被流风止拐骗了。”
云锦绣嘴角一抽,还真是没个正经,琉璃在流风止身边,她还是放心的,她向秦婴道:“招呼沈公子去房。”
秦婴上前来,“沈公子,请。”
沈唐脸一黑,阿秀啊,你得尽快扶正啊,我这待遇太差了。
房间内,金老太爷看着床头的女儿,伸出手,想要去抚摸她的脸,看着她一碰就会碎的样子,不由缩回了手,一脸怆然,感叹道:“枉我金盛聪明一世,却没有照顾好一双儿女。”
对金玉太过宠溺,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把她养成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给她富国敌国的财富,却从未教她如何承受风雨。
而金昌,凡事都是他都为他铺垫好,他只需要按自己给他铺好的路去走。
“你才知道啊。”薛老一句话顶来,“还聪明一世,真是不是害臊,”他毫不气地骂道:“养不教,父之过。”
金老太爷老脸涨得血红。
薛老想到云锦绣从京城到大秦,再到扬州,一个年纪这么轻的丫头,一路殚精竭虑,他又狠狠地补了一句,“你儿子和你女儿我就不说了,你那个孙子,叫金碧辉是吧,十足的草包!”
金老太爷马上气鼓鼓地说道:“你管得着!”满脸都是我们金家有的钱,金家子孙想干嘛就干嘛。
薛老=藐视道:“除了钱你还有什么。”
……
云锦绣抬头看脸,这两人前世得有多大仇啊。
她轻咳了两声,“那个……我母亲还昏迷着呢。”
金老太爷一看到女儿的模样心一疼,乖乖闭上嘴巴,坐到一旁喝茶去了。
薛老冷“哼”了,替金氏施针。
施完针后没多久,金氏幽幽醒来,金老太爷忙上前去,抓着她的手,“玉儿,你醒了。”话一落音,老泪纵横。
金玉张了张口,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喊出一声“爹!玉儿对不起您!”
金老太爷忙握着女儿的手,声音哽咽,“傻孩子,说的什么话。”
“能再次看到父亲,女儿死也值了。”
云锦绣见母亲梨花带雨,知道母亲还迷糊着,忙将她扶起来,“娘,外公没事呢。”
薛老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们一家人相亲相认,也没自己的事,他离开了房间。
金氏茫然地看着女儿,又看看金老太爷,云锦绣又说道:“在寺庙里死的是别人,不是外公。”
金氏扑金老太爷的怀里,抽咽不语。
金老太爷突然想起女儿还小的时候,也这样扑在自己怀里,不由双眼通红。
他不禁抬头看向外孙女,好在她的性格没有遗传她的母亲,不然他还真不放心这一家子。
房间外,薛老仰头看着夜空,曾经,自己也儿孙满堂,而如今的自己,连身份都不能暴露,犹如孤魂野鬼。
第二天,金氏的房间里安静了些,但仍然不时传来金氏伤心的哭泣声。
云锦绣则坐在一旁的厅里,喝着茶,看着书,秦婴进来汇报道:“大小姐,现在整个扬州都在传,是你害死了老太爷,还有人说你害死老太爷,是为了金家的钱呢。”
云锦绣拿了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味道好的食物,让人心情也好了。
这桂花糕可是楚墨宸一早出去买来的。
秦婴看了云锦绣一眼,果然见她还毫不在意,这种舆论压人的事情,大小姐十岁以前就已经不在意了,更何况现在。
见秦婴在走神,云锦绣问道:“还有呢?”
“表小姐那天回金府之后,就被送到柳国公府了。”
云锦绣点头,这些都在意料之中。
秦婴又说道:“表小姐听到老太爷去世的消息,要回来,柳国公府不放人,她就节食。”
云锦绣幽幽叹了一口气,“这丫头的智商真是令人着急啊。”
柳氏会将她送到柳国公府,她们母女俩铁定是闹翻了,柳氏又怎么会让她出现在金老太爷的丧礼上,节食又能有什么用。
云锦绣又问道:“金碧辉呢?”
一听到金碧辉三个字,秦婴就很不高兴,“听说金家要在独山新买两座玉山,金家大少爷昨天赶往独山了。”
云锦绣面色微微一凛,“与他一同前行了,又是柳家的何人?”
“是柳书。”秦婴幽幽说道:“柳书从小跟着大小爷,两人形影不离呢。”
云锦绣想了想,向秦婴道:“让庄秦去一趟柳国公府,表小姐毕竟是无辜的。”
天黑之后,庄秦才潜入柳国公府。
月色下,柳国公府内飞檐迭壁,亭台错落,小桥飞跨,山石重叠……
庄秦根据地图,好不容易摸到关押金曦的绣楼,突然听到脚步声,他一跃身,藏在房檐里。
两个小丫环从回廊里走过,其中一个小声说道:“表小姐已经两天未进食了,再这样下去,只怕会出人命的。”
庄秦抬头看去,只见绣楼里的一个房间还亮着灯,窗户上照出人影,他飞越起身,朝房间去。
他蹲在窗檐下,用手指沾了口水,在窗纸上戳了个指洞,只见房间内,一个粉衣女子静静地躺在榻上,手里翻着书卷,一床粉色棉被盖至到腰间际,苍白的侧脸带着几分柔美,越发显得弱不禁风,合着粉色的轻纱帐,优美如画。
庄秦打了个激灵,榻上的女子怎么可能是那个刁蛮跋扈的笨丫头,一定是自己找错地方了,看了半天,他才确定,里面的女子就是金曦。
莺儿跪在榻前,“小姐,您多少吃一点吧?”
一旁的案桌上放着白粥,银耳鸡汤,还有几位慈补的菜肴,一碗米饭。
任凭她如何哭喊哀劝,金曦就是无动于衷。
外面传来消息,金老太爷死了,母亲,不,现在她已经不愿意叫她母亲,还是不折手段杀了老太爷,母亲的心,竟然如此狠毒。
她想要回金府去吊唁,柳氏无论如何都不让她回去,她虽然不是金家的女儿,但那是她叫了十几年的爷爷,供她,养她的爷爷。
医书突然从她手边滑落,她的手上已经没有丝毫力气,她嘴角突然出现一丝微笑,如此也好,死了,就不用面对那样的母亲,可以去九泉之下陪着爷爷。
“小姐……呜呜呜……”莺儿也没办法了,只是无助地伤心哭着。
突然一阵冷风吹进来,烛台上的灯水被吹灭,莺儿“啊”地尖叫,嘴突然被捂住,窗户关上,蜡烛复燃。
庄秦向莺儿道:“别出声,我是来救你家小姐的。”
莺儿认出是庄秦,频频点头。
庄秦松开她,她忙求道:“求求你救……”我家小姐!
庄秦向她“嘘”了一声,示意她别出声。
莺儿忙捂着自己的嘴巴。
金曦抬头看了一眼,金曦慢慢抬起眼睛,眸光淡淡透着,她看着庄秦,心中慢慢地生起一种别样的熟悉感,这种场景,似曾相识。
庄秦之前去衙门牢里保护她,未必现身,她只是隐约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她无心回想那些,微微张口,声音有些哑,“你走吧。”随即又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医书。
以前她老是静不下心来看书,现在心情不好,反而容易平静下来。
庄秦心里一恸,要是换作以前,这丫头已经对自己恶言相向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古人诚不欺我。
庄秦拉了张椅子坐在榻前,看着毅然决然的少女,不由冥思苦想,不知如何开口劝说,半晌,他想要是云大小姐在就好了,马上又想到,云大小姐在,她会怎么做。
她一定会面带微笑地说道:“节食多费事,直接割腕多简单。”
“不喜欢割腕也不要紧,姐姐这里有几百种死法,你随便挑。”
他猛地摇了摇头,不由打了个寒颤,他转过头来看着金曦,只见她苍白的小脸上有一丝无助,他声音柔了柔,“其实这不是你希望的对不对?你不希望看着你的爷爷死去,你想阻止这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金曦张了张眸子,是啊,她想阻止这些事情发生,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
庄秦低下头,淡淡说道:“人其实是很弱小的,会害怕,会恐惧,会逃避,会退缩,有时候,我们觉得自己软弱无能,不堪一击。”
他说的是金曦,更是他自己。
曾经那段长达近十年的亡命时光,有的时候,因为一口水,一个口食物,就差点活不下去,在受伤的时候,没钱治病……有多少个瞬间,他可能丧失性命。
金曦慢慢转过头,看着庄秦,只见他低着头,落下的发缕半掩着他的侧脸。
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看着金曦,坚定地说道:“但是只要我们冷静地想一想,就会发现,在我们的心灵深处,我们是渴望活着的,我们最大的愿望其实是活下去,去阻止那些不好的事情发生,让一切变得好起来。”
他抓住金曦的手,“或许我们现在无能为力,但只要我们活着,我们总能找到方法解决问题,不是么?”
金曦看着他,被握着的指尖动了动,眼角突然滚出泪珠。
庄秦的手抓得更紧,“这个世界上,总有值得我们活下去的事物,就像我一样,我以前也觉得活着没意思,但是后来,我有了……”就像他有了少主,甚至有了云锦绣,然后就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一样,他紧闭着嘴巴,这些事情,可不能让别人知道。此旋,他只觉自己心里热热的,他有些激动,他看着金曦,马上又说道:“你还有哥哥,有父亲,有其他的人值得你活下去……”
莺儿在一旁含泪点头,“是啊,小姐,你还有莺儿呢。”
金曦抿着嘴,想到了父亲和哥哥,母亲没有放过爷爷,那她又怎么会放过父亲呢?她虽然没有能力阻止她伤害别爷爷,但她可以想办法阻止她再伤害父亲。
她嘴唇动了动,莺儿忙上前扶她。
第二天,柳国公府的人突然发现,表小姐突然好起来,开始吃饭了,不哭也不闹,除了吃饭,就是看看医书。
莺儿又为她找来更多的医书,甚至还带了一些中药让她研究。
第三天,金府举行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