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玉碎(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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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徵却偏偏不咸不淡的非要激他一句:

“是吗,我以为小鹰爷只有不想做的,没有不敢做的。看来,高估你了。”

湛青闻言,果然被这一句话激得火冒三丈。

自从上了翡翠岛,认了尹徵这么一个主子,他就没一天舒心日子好过,原本被关了那么多天,他就已经快要人格分裂了,这会儿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脾气。

“没有什么不敢做?我在你跟前明明什么都不敢做。说什么想做不想做,敢做不敢做这种话!在宁家,我能有什么话语权,你们想要把我怎么样,是生是死,是公调还是别的,谁能让我自己选?!”

“这就奇怪了。”尹徵看向桌案上供着的家规,反问湛青:“是生是死,难道不是你自己选的?当初上岛,是你自愿,找我认主,我也没有逼你。”

“我……”湛青气结,“我哪知道都上岛为奴了结果还是要被送刑堂的。”

尹徵说:“同样都是进刑堂,结果也不都是一样的。是你自己说,不想死。否则我也犯不上自找麻烦!”

湛青今天也是豁出去了,顶撞起来,根本不假思索,什么话都敢往外说:“的确不一样,就是没有最糟只有更糟。早知如此,当初我还不去认主呢!”

尹徵被他如此冒犯,却也不怒,神色如常的冷冷看他:“那事到如今,你想怎样?”

“玉碎瓦全。我不玩了!”湛青犯浑任性起来,那也一样是九死不悔,绝不是开玩笑的。

大不了一死,他才不怕!

“你以为碎了的就一定是玉吗?”尹徵难得话多,且字字犀利,“说什么玉碎瓦全,不过是想要以死逃避责任,不敢活着直面人生,所以找个好听点的词,自我催眠才是真的。”

“我不想活了难道还不行了?!”

“你是不想活,还是不敢活,自己心里清楚。”

“我……”湛青没有想到,他主人平常少言寡语,此刻说出的话来竟是极近嘲讽之能事。简直太刺激他自尊心了!

湛青一脑子乱草,情绪糟到了极限,根本没有发现自己今天跟尹徵吵架吵了个过瘾。但此时此刻,他也想不了那么许多了。

既忍不住脾气也压不住火,他说:“没错!我是想活!但我也确实做不到。在刑堂里被打死至少我到死也还是个副堂主,还能给留件衣服,现在公调我又算是什么玩意儿?!宁家百年,还没出过一个这么丢人现眼的副堂主吧!我是不是该骄傲自豪一下?你是不是应该视频直播一下,给我留个人生难忘的纪念?!”

一口气说完,他胸膛剧烈起伏,冲动起来就犯浑,他管不了自己,反正豁出去了,也就不怕了。

发一通邪火,把这几个月来受的窝囊气全都疏散疏散,过把瘾就死。什么主人,全他娘的滚蛋。鹰爷不奉陪了!

尹徵又岂能不知,湛青的脾气,犯起浑来,就是个大闹天宫的货,满天神佛想把他镇在山下也得绞尽了脑汁。

若换作平时,换成别的事,尹徵想都不想,绝对暴力打压,但此时此刻,这件事,毕竟不同。

他不能,也不想。

尹徵斟酌再三,最终决断。

他冷静的说:“你犯了家规,伤了宁冲,杀了人,被剥夺身份乃至上岛为奴没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你必须对你犯的错有所交待,这是你该承担的,谁也帮不了你。我也得向众人证明你受的惩罚全部真实存在。无论你愿意或者不愿意。这是我身为刑堂主事的责任,我也不可逃避。”

尹徵说,“你自己很清楚,你犯的就是死罪。但是,身为刑堂掌刑,我有权决定你的处刑方式,今天站在这里,把话说清楚也好。当初你自愿认主,既然是我的人,我就会管你到底。原本,我有权替你决定一切,包括处刑的方式,也包括生死。但你毕竟从小就拿着我的刀,遵从宁家百年的规矩,我承认你是我名正言顺的婚约人。所以,今天便给你这个权利,不以主人的身份替你下这决断。允许你自己做选择。想活,就听我的话,按我说的做。如果你觉得不愿意,那我也成全你。”

话到这里,已经十分清楚,尹徵不会也不打算左右湛青的行为思想。他抬腿便走,只留最后一句:“言尽于此,想要什么,你自己定。”

没再理会湛青,也清楚他需要一个不被打扰的空间,便留他一人在刑堂正厅里思考他自己的人生方向。

尹徵从厅堂大门迈步走出,来到刑堂的正院当中,靠着正院大门,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投下来,风也吹得正好。

临近中秋,未觉天凉。

他背对着外头的獬豸石像,摸了打火机出来抽烟。

刑堂里禁烟,即便再不喜欢这条规矩,他也一向忍着。

恪守原则的人,既容忍不了旁人犯错,也不能允许自己犯错。

天性如此,于人于己,都没有半点余地可留。

背抵大门,他看着旁边的那面墙壁。

先前的这个地方,本是种了一片竹子,年初竹子开花,长得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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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园艺花匠们商议了一下,打算拔了重新栽种点其他的新鲜品种,昨天才刚刚砍了旧竹子,翻新土。

没了竹子遮挡,尹徵站在院墙旁边的时候就看见了门边这块地方的墙壁上,有一个年代久远的痕迹。

墙面的漆虽年年都上了新的,但那个被钢刀掷出来的痕迹,却没有做过修补。

本是年少时候一闪而过的记忆,忽然莫名就变得清晰起来。

记忆开启,一个对着墙壁撒尿的熊孩子形象莫名的和他养的那只鹰重叠起来,毫无违和。

难怪那刀会在湛青的手里……

记忆像是瞬间穿越了时空,那把刀被掷出去的画面,忽然就被想了起来。

从小到大,乱撒尿的混小子依然还是混小子,似乎也并没有什么长进。

至于那刀,四舍五入,到底也算是主动送出去的……

尹徵沉默的熄了烟,转身离开刑堂。

深夜,灯火阑珊,宁家主宅笼罩在一片朦胧浅淡的月光之下。

尹徵坐在他大哥院子里的木雕回廊下,欣赏着将近满圆的月色。

廊前刚好对着四口颇大的青花瓷缸,里面种着适合栽在瓷缸里的碗莲。

宁霖住的这边院落,名叫鹤苑,除了散养两对仙鹤之外,瓷缸里种的莲花品种也叫白鹤,名字仙风道骨,花开也白得剔透。只可惜季节不对,花是都谢了,但叶子依然秀挺,几颗小巧的莲蓬微微摇曳,迎着风,衬着灰瓦白墙,雅致得就像幅水墨画。倒让尹徵一时间都不想抽烟了。

宁霖没他弟弟的好雅兴,听完尹徵简单的陈述之后,简直不知该要如何评价。

“自己选?那可是你没过门的媳妇儿,居然让他选这种事?”

尹徵兀自望着月色,不语。

正因认可这个婚约,所以才会考虑湛青的想法,愿意让他自己做决定。

若是无关紧要的人,又岂会如此纵容?

但他不愿多做解释,能明白的自会明白,明白不了的,多说无益。

宁霖如此,湛青也一样。

“亏你干得出来……就不怕万一那混蛋小子想不开,真的一拧到底,给你来个宁死不屈?”宁霖忍不住做了一个最糟心的假设。

把宁家少爷弄成了太监一个,且还连杀了两个保镖。规矩上来说,湛青的行为简直与弑主犯上无异,且不说是宁家,换成任何一个差不多背景的家族,也是不能留着他的。

这个都能忍,还有什么忍不了?

假如此刻湛青的身份就只是个猎鹰堂的副堂主,是死是活,宁霖眼皮都懒得多抬一下。

但现在不一样,湛青手里拿着他弟弟的刀,那刀可是宁家男人的聘礼。

湛青那就等于是他们家未过门的媳妇儿。

湛青要是有个好歹,他弟弟娶谁?再说,这事儿是父母那边都已经知晓了的。万一有变故,他们两兄弟又怎么跟自己爸妈解释?!

宁霖自然越想越觉得不可以。

要早知湛青收着他弟弟的刀,事儿一出的时候他就该插手。这官司从最开始也就不该这么断。哪里想得到,当时出手不及时,如今真是要多被动有多被动。

当哥哥的正愁着弟弟的婚姻大事。尹徵自己却显得轻松自若,仿佛一切随缘。

他说:“我答应了成全他,他若想死,就顺他的意吧。”

“这么说我就不赞同了。六叔公那边都是什么人?向来倚老卖老,没事还要生点事儿出来,你这么示弱一回,下便他们更高潮。而且,我敢给你打包票,就算你让一步,他们也不会因此息事宁人,只会踩着你的底限唱大戏。从前难道还没领教够吗?!”

“我有我的原则,这与示弱还是逞强,倒也没半点关系。”

尹徵多数时间都在岛上,在宁家且只管着刑堂,除了自己的属下之外,他也大抵只和犯了家规有错处的那些人打打交道,也算是不那么腥风血雨了。不像宁霖,在外有冤家对头,在内又有亲戚掣肘。所以宁霖格外厌烦那些六公七叔之类的人物,提起来总没个好话。

他说:“你觉得没有关系,但人家未必这么想。我看你也不必搭理他们……小真,我飞机还停在机场,别说大哥没劝你,湛青要是真的不乐意,这道坎你就帮他过了吧!就算不看别的情面,他拿着你的刀,你就有义务护他这一回。何况我瞧着你也挺中意他的,不如果断点,今晚就带他走算了。”

宁霖说着说着也觉得自己似乎想了一个不错的解决办法出来,他说:“这边大哥给你撑着,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管不问就完了。回你的翡翠岛逍遥快活,天高路远,你们俩再顺便把婚结了,在大堂哥的地盘上过二人世界,我看挺好。六叔公他们那些人,难道还敢上越哥的眼皮底下砸场子胡闹?时间久了,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罢了。”

尹徵看了他哥一眼:“办法倒是个好办法,只可惜我不是你,做不出这么任性的事。”

宁霖嗤笑:“位高权重,你不任性一回看着都不像是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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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了。再说,总比眼见着亲媳妇要死要活的强些。别告诉我,自己下手虐媳妇儿给别人看,是件很有快感的事儿。”

“犯错受罚,理所应当。我要是真没护着他,他难道还有命活到过中秋?”

宁霖说:“索性都护了,就一路护到底多好。”

“不让他身体受任何极刑,已经是在保护他。你让我毫无原则的袒护,我天生不是那种性格的人。我做不到。”

宁霖问:“如果他宁死都不肯听你的,你怎么办?”

尹徵说:“湛青不是那种动辄求死的人。他只是一时冲动口不择言。在没给我正式回应之前,我也不会把那些话当真。”

要湛青自己选,也是希望他能考虑清楚,谨慎决断,不逞一时意气。

尹徵知道他不会想死。

湛青身上其实很有点江湖气,不怕死、不轻生,好胜坚强,敢作敢当。

尹徵想等着他自己想清楚。

这的确是一个很难下的决定,也是一个只有湛青自己可以做的决定。

尹徵不能帮他,也帮不了他。

但他愿意相信以湛青的聪明,不会选错。

毕竟,鹰是可以飞上天空翱翔的,最自由灿烂的高度,才是他的领地。

任何不愉快的过往经历,在冲破云霄俯瞰河川的时候,都会烟消云散。

霜凛寒潮,不过等闲。

尹徵希望他能明白。更希望他可以拥有这份坚定豁达。

折断羽翼,关进牢笼。鹰不是那么养的。

他想放他自由,想看他飞。

但自由不是任何人的赏赐。

自由是自己为自己赢得的奖励。

软弱的人,不配自由。

宁霖好意劝说,却发现弟弟不为所动,于是问他:“你真觉得他选的一定会是你想的?”

尹徵回看了他哥一眼。点了下头。

“这么笃定?”

养的究竟是鹰是鸟,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于是对宁霖说:“哥,打个赌吧。就赌湛青选的一定是我想要的。”

宁霖被他气笑了,这还没领证呢就心有灵犀了,这波恩爱秀的简直可以打个满分!只不过,这都什么时候了,竟还有闲心打赌呢?!

宁霖一边心里唾弃弟弟,一边又忍不住响应这个赌:“那你要是输了呢?”

“不会。”

“凡赌总有概率。”

尹徵说:“输就输了,还能怎样?”?

宁霖说:“没点彩头的赌,没意思。不打。”

尹徵于是凝思片刻,目光暗沉沉的,不知究竟想到了什么。

他说:“若我真的输了,他选的不是我想的,那就听你建议,我会带他走。如你所言,用你的飞机,带他回岛,烂摊子都留给你,我既不出面也不负任何责任。至于湛青……终其一生,我不会再让他出岛半步,不给他任何人身自由,让他过一个奴隶该有的人生。这下,你满意了?”

“真的假的?”宁霖简直有点不信,毕竟要让他弟弟做这种不负责任且没原则的事情,比杀了他还要有难度……

“既然打赌,当然就是真的。”

尹徵看着沉沉夜色,心绪竟也难得的多了那么一丝起伏。

——如果那样,你的人生就真的只能算是“瓦全”了。

——湛青,我想给你自由。

——你敢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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