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名,我赌你根本没有派偏师出剑阁,现在没有,以后也不敢,因为你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在后方留下兵马;你确实猜到了我的后方空虚,可你也不敢赌,不敢用上万士兵的死活赌你猜得对,因为你根本没有这个本钱。我也有自信,我在渝城这里的部署没有失误,你带着几十、几百个人去成都我可能不知道,但绝不可能去了几万人我却毫无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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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想诈我出城。可我和你不一样,我背后是朝廷,朝廷富有天下,甲兵百万,你根本摸不清我的虚实,只要我在这里不露出破绽,你就无法知道陕西还能给保宁、广元派去多少兵马。就算你偷袭广元之心不死,但只要我表现得安如泰山,你就生不出这份试探的胆子来。”
李国英在心里默默想着,感觉他和邓名的对峙有点像《三国演义》中诸葛亮用空城计对付司马懿的时候。不过在他心里,当然他李国英毫无疑问是诸葛亮:“我表现得越镇定,邓名就越不敢冒险。我越是坚守渝城,就越能保护空虚的后路。”
现在李国英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振作渝城守军的军心士气,让部将们死心塌地和他一起坚守渝城。目送着自己的标营卫士策马出城,直奔上游而去后,李国英又转过头,望向南方:“平西王的援兵,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李国英不知道他朝思暮想的援兵,此时才刚刚准备离开贵阳。
在吴三桂不断地挤兑下,赵良栋终于再也呆不下去了。他和张勇、王进宝一起向吴三桂保证离开后,平西王顿时又对赵良栋他们亲热起来,不但重新提供质量上乘的口粮,还满口答应给他们提供足够的军粮,保证他们可以平安抵达渝城。
不过吴三桂并不打算提供太多辅兵。从娄山关、遵义去渝城的这条路,不到一年前吴三桂刚带着十八万大军走过一遍,久经战阵的平西王很清楚,赵良栋他们几乎不可能从半路上筹集到粮草。当粮草紧缺时,将领将会毫不犹豫地牺牲辅兵来保证对披甲兵的供应,最后战兵倒是平安到达了,但几万辅兵得有一大半横尸路边。所以吴三桂对赵良栋表示,他们可以从其它外省的将领手下借一些辅兵,但吴三桂不能提供太多贵州壮丁,那些平西王嫡系部队拥有的辅兵也不能借给他们。
赵良栋的亲兵营有一千人,张勇有八百人,王进宝也有五百人,再加上另外几个也被平西王排挤得呆不下去的陕西籍将领,此番离开贵州的共有甘陕绿营的三千八百多甲兵,以及他们生拉硬拽、从吴三桂那里软磨硬泡得来的六千辅兵。
平西王在粮草方面倒不是太抠门,提供给这一万名士兵相当多的口粮,足够他们吃到渝城还有富裕。而且吴三桂还给了赵良栋一份手令,让沿途的府县尽力配合,补充他们的粮秣物资,若是有辅兵潜逃,也不得包庇,一律要送还给赵良栋等人处置。
今天赵良栋等人率军开拔,吴三桂本想送出贵阳,但被几名将领好说歹说给劝住了。双方挥泪惜别后,吴三桂心情愉快地返回了他的临时王府,而张勇、王进宝二人也立刻换了一幅面孔,骂道:“断子绝孙的吴贼!我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不过张勇和王进宝虽然骂得凶,但也就是口头上过把瘾而已,对方是权势滔天的平西王,手握重兵和一省藩地,朝廷的宠信更是无与伦比。
比如满汉不通婚这条戒律吧,哪怕连抬旗的赵良栋都无法逾越,但吴三桂并不是旗人,他的儿子却能够娶一个满洲姑娘为妻,而且还是姓爱新觉罗的,是太祖皇帝(努尔哈赤)的孙女,当今皇帝的堂妹。想找吴三桂报仇难如登天,想让他断子绝孙更是天方夜谭——他的孙子可是努尔哈赤的孙女生的,就是在邓名的前世,此时也没有人能想到将来吴世藩和玄烨这对表兄弟会争天下。
众将狠狠地喷了一通口水后,才止住骂声,打算继续行军。其他送行的人大都是平西王府的人,刚才都跟着平西王一起回去了,现在只剩下一个送行的将领还在。
这个将领名叫孙思克,和赵良栋一样是汉八旗的旗人,因为这层关系,两人平曰的交往不错。不过孙思克的旗人身份和赵良栋不一样,赵良栋是凭着军功自己挣来的,而孙思克的父亲乃是当年的广宁游击孙得功。孙得功向努尔哈赤出卖了王化贞和陈渠的十三万大军,帮助努尔哈赤在沙岭把这十几万同袍杀得干干净净;在邓名的前世,直到沙岭大战过去一百二十年后,朝鲜使者途径战场时,仍能见到漫山遍野的骷髅白骨——遗尸此处的都是大明的忠勇将士、保家卫国的辽东好男儿,他们曾是孙得功的战友,为其所害,以致尸骨百年后仍不得入土。
沙岭战后,孙得功又控制了广宁城,把城中的百姓尽数献给努尔哈赤为奴。
靠着这份功绩,孙得功成为了旗人,孙思科从父亲那里继承了这个身份。他妹夫的身份更是不得了,乃是爱新觉罗家的包衣,妹妹常常入宫伺候皇后,很得皇后的欢心,让她当皇三子(玄烨)的奶妈。
因为父亲立下的大功,孙思克的地位显赫,年纪轻轻就是甲喇额真,曾在陕西等地监视汉人作战,这也是他和赵良栋私人交情的开始。洪承畴虽然丢过十三万大军,但也没有干出过出卖十三万战友的事,知道清廷对孙思克的信任恐怕是自己一辈子也追不上的,所以进攻云贵的时候,洪承畴就请孙思克随军,监督如平西王这样的汉人将领的行动。对于孙思克这样的汉军旗人,吴三桂同样不敢得罪,一直好吃好喝地养在贵阳,等着朝廷哪天招他回去,就礼送出境。
“若是前路艰难,或许弟等还要折返贵州。”手中的辅兵不足,军粮也称不上多么富裕,若是路上耽搁很可能会遇到断粮的危险,赵良栋不能不预先为自己安排一条退路:“如果平西王不喜,还请老哥哥帮助在平西王面前美言几句。”
但孙思克没有答应赵良栋的要求,而是说道:“听闻朝廷有招我回京,然后再次派去西安的意思,赵兄弟若是中途折返,我说不定已经不在贵州了。再说贵州这里有什么好的?赵兄弟英雄盖世,为何要留在这里看平西王的脸色?还是回陕西去吧。”说着孙思克又冲着张勇等人抱拳道:“等我到了西安,再与诸位将军把酒言欢。”
“可是,这……”赵良栋听说孙思克随时都可能返燕京,脸上顿时露出失望之色。失去这个连吴三桂也不愿意惹的旗人哥们儿后,可想而知将来在贵州的生活会变得更艰难。能回陕西自然最好,但若是中途粮草不济,不回贵州难道就眼睁睁地饿死吗?
“赵兄弟真是当局者迷。”看到赵良栋脸上的彷徨,孙思克微微一笑:“既然是名正言顺地出兵增援渝城,那么几位将军在离开贵州前,当然要好好地补充粮秣,招募好汉从军喽。”
孙思克的话让张勇他们的眼睛一下子都睁大了,明白对方暗示他们可以纵兵掠夺地方,然后强征贵州的老百姓充当辅兵。至于牲口、车辆那更是有多少拿多少,完全不必给吴三桂留面子。
“可……”赵良栋刚刚吐出一个字就陷入了沉思。他并非听不懂孙思克的言下之意,但如果真的这么干,那么就算与吴三桂彻底撕破脸了,将来无论形势如何也再无法返回贵州了。这次吴三桂虽然要赶他们走,但粮草还是给足了的,也和沿途的州县打了招呼,赵良栋感觉退路还没有完全被封死。
赵良栋又说出另外一个顾虑:“若是深入敌境,收集粮秣自然无人能说我做得不对,但若在贵州境内行事,这些可都是皇上的子民啊;而且若是地方官阻止,又该如何是好,难道对朝廷命官动粗吗?”
“哈哈哈哈!”孙思克仰天大笑,好像听到了什么最可笑不过的笑话一般。
“赵兄弟啊,赵兄弟。”笑了半天后,孙思克恨铁不成钢地对赵良栋道:“贵州是平西王的藩地,怎么能说是皇上的子民?就算是,也隔着一层了。难道说皇上打算食言,把藩国收回么?再说,这里的官吏都是平西王的属官,和朝廷何关?”
看着孙思克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赵良栋感到有冷汗正从背上渗出来:“末将明白,末将带领的是朝廷的兵马,只知道为朝廷杀敌,不知其它。”
“就是。再说,平西王公忠体国,朝廷大军出发讨贼,就是让平西王的属民受了点委屈,难道平西王就会不体谅你们的难处吗?要真是有不识大体的人弹劾诸位将军,我自然会在朝廷面前为诸位将军分辨。”孙思克依旧是满面笑容,向众将举手告别:“祝诸位将军旗开得胜,为朝廷再立新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