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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山女掌门
十年, 对这个世界的平民百姓而言是一道难以跨越的坎,但对于修者而言,不过是一本冗长繁杂的书再次翻开了新的篇章。
正道第一仙门天枢派自新任掌门上位之后, 便一反往年稳陈的步态, 锐意进取, 积极备战, 进入尘世中历练的弟子也比以前多了几番。
曾经的首席与代掌门如今已经彻底拿掉了名号前的“代”字, 成了名副其实的掌教。
栖云真人也在五年前发出一道传位的律令后闭了死关,不到飞升或身殒道消之日便不会出关,算是彻底断了尘缘。
早年,还有人以栖云掌教的三弟子判出宗门为由攻歼掌教一脉,但如今这些不和谐的声音都已经在新任掌教的铁腕治理下销声匿迹了。
新任掌教严于律己、注重门规, 了解过的人都说这位年轻的女掌教治下颇有法家的风骨,思想却是道家的无为之治, 除了原则底线不得触犯,其余放任自如。
有些事情她看不过眼, 但因着对方没有违反门规、没有伤害他人,她便不会妄自徇私。对于老一辈来说,这是大智, 因为看不惯不代表一定要除去, 毕竟没有人能保证自己永远正确,能够代天而行。若是掌权者都纵情而为,那衡量对错的标尺便会偏移, 最终导致不公。
唯一令人诟病的,是这位女掌门在面对妖魔一事上偏激而又疯狂的主战态度。
十年一次的恶潮,这位女掌教首次打破了人族守城的传统,亲自带人深入魔界, 杀得魔界边境流血漂橹,白骨成山。
妖魔不讲道理,这位女掌教便不跟他们讲道理,妖魔杀人,人便也杀妖魔,他们屠戮多少百姓,便也要留下同等数量的尸体。
妖魔吃人、吞噬灵魂,人族便将它们扒皮拆骨,视作畜生。
有人觉得天枢掌教此举有伤天和,妖魔不要德行,人却不能效仿,否则有失平常心。天枢掌教闻言,却答,我顺天而为,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岂有此理,莫非人族与妖魔互相残杀是天道许可的吗?!”有些看不过的人忍不住破口大骂,却又对此无可奈何。
原因无他,反对的声浪大,支持的声音只会更大。饱受磋磨的人族对妖魔恨之入骨,天枢掌教降妖除魔,那是万民都要拍手叫好的事,哪怕会造成更多死伤。
枢机殿,倚云阁,因为建在云隐峰正山之上,琉璃为阁,背靠云海,令居于楼阁中的人如倚靠在云海之间,故而有此名讳。
栖云之前的掌教不喜此处,言道百丈悬崖,意性轻浮,行于其上,如履薄冰,但这一代掌教和上一代掌教对此地却颇为心悦。
灵猫无法理解,因为尊上说,这里让她想起了曾经被师尊挂在雪松树上的时光。
狗日的,那有什么好怀念的?
灵猫趴在案几上吞吐着漫进室内的云气,除此之外它也没有别的事好做了,这些年来,身为掌教的望凝青每日伏案劳形,除了看卷宗就是在看卷宗。
坐在堆满案宗的书桌边上、一身天枢掌教服饰的女子眉眼矜淡,依旧是那副蔑天蔑地厌倦尘世的刻薄面孔,却因那过分惨白的面色而令人印象更深几许。
十二年前,素尘落败于魔尊,虽然魔尊没下死手,但魔气入体依旧撕裂了陈年旧伤,琢叶印受损,望凝青不得不硬扛了一次纯阴之体的反噬。
人几乎去了半条命,但在不知事的人眼中便只是重伤,上好的仙药灌下去没道理还不好,过多示弱,那是矫情。
修真界强者为尊,素尘的掌门之位还没坐稳,望凝青也没拿自己的伤势作文章,强撑着亏损的身子治理宗门,如今宗门太平了,暗伤却一时半刻养不回来了。
再加上一年前的恶潮,望凝青率领着仙家弟子杀入魔界,虽然准备充足且只是在边境上扫荡了一圈,但大量调动灵力会加速素尘体内的阴气失调。
“结果现在隔三差五还是要去泡阳泉水。”灵猫嘟了嘟嘴,“尊上,您这么不爱惜自己,剑尊他会生气的。”
望凝青只当没听见。
她置若罔闻,灵猫却还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三年之期又到了,这一次外门大典可是向寄阳的初次登场,您可别整天看案宗了,得好好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呢?
当然是准备跟如今的司器长老空涯抢人了。
素心叛出宗门之后,身为她血亲兼同门师兄的空涯被司法堂判了包庇罪,领三百鞭后禁足思反谷三年,这还是看在对血亲的包庇算在“情理之中”的份上。
而素心在离开宗门之后并没有从此隐居、销声匿迹,恰恰相反,仙界下达了针对她与魔尊的通缉令,素心迅速在人间集结了一批和她志同道合的战友,形成了反战主和的“鸽派”势力。以游说各国君主为行进手段,以文明驯养魔族为主要目标,不仅打通了魔界建立起了交易点,还得到了起码三个国的国君物资的支持。
简而言之,素心认为魔族与人族的不对等关系可以通过建立平等交易来一步步瓦
', ' ')('解,只要人族的产出能满足魔族的部分需求,双方的地位便不会沦为人与猪狗。
不得不说,素心的这中想法与望凝青当初跟栖云诉说的理念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之处在于素心的目的是为了同化魔族,而望凝青则是奔着灭绝魔中去的。
但哪怕是素心自己也知晓,让血月一至便理性全无的魔族学会文明是何等的可笑。但希望渺茫,并不能成为不去行动的借口。
对于看不见天道也无从知晓未来的素心而言,她认为掌教和首席之所以隐瞒谈和之事并不是“做不到”,而是“很难做所以干脆就不去做”。
她不知道栖云的缄默和素尘的偏激都是与天道博弈后的结果,她眼中所见只有苍生的悲苦,因此哪怕只有一点微弱的星火,她也要不顾一切地去拼搏。
望凝青自然不会说她是在做徒劳无用之功,事实上,这本也不是徒劳无用之功,素心的遗泽会成为下一代气运之子的养料,如同薪火的传承。
有些可笑的是,魔尊和素心最终是死在魔族的手里。
但这并不算意外,毕竟魔尊身为半血并非纯中魔族,又为了谈和杀了这么多妖魔,魔界大能抱着趁他病要他命的想法篡位搞事,那都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离开仙界后的素心因为灵力的流逝而日渐虚弱,傲慢而又不可一世的魔尊因她之故而有了弱点,最终也为了护她而葬身火海。
“明明火葬会把皮毛烧焦,死得一点都不好看。”
虽然本体并不是猫,但当猫当久已经养出猫性的玄初镜灵对于魔尊的死颇有几分物伤其类,这只因为在人族母亲身边长大所以一心想满足母亲愿望的猫猫,某中程度上是天生赤子之心的生灵。但是再怎么可爱的生灵遇上尊上这个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那都是天边的浮云。
灵猫偷偷跑去了外门,去看第二代气运之子——魔尊与素心的孩子向寄阳,这时候的向寄阳应该已经被空涯带回了山门,准备在下一次宗门大比上收徒。
嗯,但是自从素心给了空涯一次暴击之后,这位剑道之子便有些自闭,似乎怀疑自己的独断专治是造成妹妹不幸的缘由之一,为了不重蹈覆辙,他很是犹豫。
这一犹豫嘛……向寄阳就变成了从来都不拖泥带水的素尘的弟子了。
“找到了!”灵猫开心地蹦上了屋舍,低头看着下方正在灌溉灵田的小小孩童。
八岁左右的模样,跟素尘入门同个年纪,圆圆的发顶,柔顺的黑发,这应该是个漂亮又可爱的少年郎,就是不知道究竟像父亲多一点还是像母亲多一点。
好不容易绕路看见男孩的正脸时,灵猫却突然愣住了。
……怎、怎么说好呢?
一身漂亮的仙骨,眉浓,唇秀,精致到几可入画的眉眼,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句仙童。
但这微圆的猫眼,上挑的眼角,线条锋锐的薄唇,一眼横扫便令人胆寒的竖瞳……冷冽而又高雅,当真是粗布麻服都掩盖不了的贵气凛然!
——当真是好一张“生而尊贵尔等不配”的嘲讽脸啊!!!
灵猫几乎要忍不住嚎哭出声。
好一对天命师徒!师父生得“刻薄”,弟子长得“寡情”,一次性凑齐刻薄寡情!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但是它和司命星君费尽心思给尊上捏那么一张脸是为了让大家讨厌她的,你一个气运之子长了这么一张目无下尘的脸以后还怎么跟小伙伴好好相处?!
灵猫怨念丛生,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它就看见有几个年纪稍大一些的弟子远远地朝着小男孩丢石头。
小男孩被石头砸中后也没怎么吭声,只是冷冷地看了那些人一眼,便转身回了宿舍。
“不就是被长老带回来的吗?一天天的看不起谁呢?!”其中一名大概十二三岁的少年扯着嗓子喊道,神情颇有几分不忿。
灵猫看着那三名高声谩骂的外门弟子,心想气运之子真不愧是气运之子,在这样的环境下的都能保持一颗纯善之心,当真是……
“啪”门窗开了,灵猫只见小男孩从窗户内探出身来,手里举着一支高高的竹竿,往自己屋外的房梁下捅了捅,似乎挑了什么东西,然后朝着那三人猛地一丢。
“啪”,那似乎有点分量的球状物碎在了其中一人的脚背上,而门窗再次紧闭,连门缝都被布料细细地堵了。
灵猫傻了,那三名弟子也傻了,他们齐齐低头一看。
——一只足有脑袋大小、爬满玉蜂的蜂巢。
【】冰山女掌门
灵猫在外门晃悠了一大圈, 发现向寄阳和他未来的师长如出一辙,在宗门内的风评两极分化较为严重。
外门长老提起向寄阳,都说这个孩子才思敏捷、稳陈持重, 且自律自制到了完全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地步, 但也怕他慧极必伤, 强极则辱。
而在那些与向寄阳同龄的弟子当中, 女孩都觉得向寄阳生得好看, 言行举止也跟其他臭屁的男孩不同;男孩则觉得向寄阳傲慢无礼,面目可
', ' ')('憎。
灵猫观察了几天,发现向寄阳这孩子的确有些不同寻常,他行事极富条理,平日里寡言少语, 但一旦开口就必定见血封喉,堵得人面红紫涨。
灵猫就曾亲眼见过一个羞答答蹭过来问他要不要人帮手打理灵田、却被这倒霉孩子一顿毒液喷洒到当场痛哭离去的女弟子, 一时间觉得脑壳很疼。
但向寄阳又并不是那种不讲道理、桀骜不驯的孩子,恰恰相反, 向寄阳其实十分懂事知理,就连最严格的外门长老都对他赞不绝口。
但如果前辈师长犯错,也不妨碍这孩子一针见血地戳破, 当场让人无地自容。
不怕得罪人这点有点像父亲, 敢于直言这点像母亲,但这满腹城府心事重重的样子又有点像舅舅……
“外甥似舅啊。”灵猫蹲在床头,看着睡在床褥中还捏着小拳头一副不得安宁的小孩, 有些怜惜地道,“希望尊上能对你温柔点吧。”
一眨眼就来到了外门大典,一水儿嫩生生的小萝卜头跟在外门长老的屁股后头,挨挨挤挤地朝着演武场走去, 眼中满满的都是对未来的期翼以及憧憬。
灵猫变成了花猫的模样,甩着尾巴跟在面色冷淡的向寄阳脚边,假装自己是谁家的灵宠。
向寄阳看了它一眼,有些嫌弃地用脚把它别开,奶里奶气的脸上写满了“同类相斥”的不快。
就算是四分之一的猫到底也是猫呢。被嫌弃的灵猫有些难过,不得不跑到一边,任由一个喜爱猫咪的女孩把它抱起来。
“寄阳,你是司器长老带回宗门的,他应该会收你为徒吧?”抱着灵猫的女孩凑到向寄阳身边,落落大方地询问道。
距离拉近,灵猫敏锐地发现向寄阳皱了皱眉,但语气却是平和的:“不知道。”
“你不期待一下吗?”抱着灵猫的女孩性格开朗,是为数不多能跟向寄阳说得上话的人,“那可是司器长老,大家心中的月亮,你是第一个被他带回宗门的弟子。”
向寄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可惜那笑容没什么温度,冷得有些刺人:“司器长老有什么义务承担我贪得无厌的期待?”
这话听着实在令人没劲,女孩撇了撇嘴:“你总是这样嘴坏。”说罢就转头找别人说话去了。
灵猫从女孩的怀中探出头来,看着跟所有男弟子一样用白色布巾在头上扎了个丸子的男孩,它看得出来,向寄阳并不是嘴坏,而是真的没有在期待。
大概是因为早已放弃依靠,所以才会说这种期待是“贪得无厌”的吧。
明明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孩。
“切,一点见识都没有。”一个肌肉鼓囊囊的少年听见了两人的对话,语气不屑地道,“要当当然得当掌门的弟子啊,掌门是宗门内最大的。”
“但是听说掌教很严厉。”有脾气较软的弟子扁了扁嘴,“听说上次有个扫洒弟子因为走神,就被掌教以怠惰为由处置了。”
灵猫:“……”那是因为那个弟子擅自离宗被同门告上沈轻负责的听落阁后还不知悔改想去截那份案宗才被罚的。
“之前有个师姐因为剑术落后于人所以在深夜练剑,结果被掌教以触犯宵禁为由罚去了思反谷……”
灵猫:“……”
那是因为那个弟子先前不努力后来又因为后悔而过犹不及,这才被罚去思反谷冷静冷静。
“还有啊还有啊,听说白灵长老就是因为曾经得罪了掌教,才被发配到外门来当教习长老的。”
屁啦,司祭长老的弟子哪里轮得到掌教去分配?明明是因为白灵心不够静无法跳出司祭长老的祈禳之舞,这才被司祭长老请示掌教后送去外门磨炼心性的。
哦对,现在不能叫司祭长老了,现在的司祭长老是丹凝真人的大弟子素泠,丹凝真人已经退位成为太上长老,深居浅出,不问世事了。
灵猫叹了一口气,心想,也罢也罢,尊上的名号能止小孩夜啼那是尊上苦心经营后的结果,它应该感到欣慰才对啊。
“……怎么就有点不是滋味呢?”想到尊上这十年来伏案劳形的背影,灵猫趴在女孩的肩膀上,有些难受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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