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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栖云真人手持一柄宽直的长剑,剑尖划出完美的弧度指向地面。
话音未落, 与栖云真人隔了大半个殿宇的少女已经一跃而起,如疾风般瞬息而至,手中的细剑如一道匹炼的寒芒, 自下而上撩起, 直刺栖云真人眉心。
这干脆利落、毫不容情的一剑,直接逼出了几名弟子几乎要顶破喉咙的尖叫。
望凝青抿紧了唇, 眼下已经顾不得其他, 因为栖云真人说出了“暗语”。
清虚守寂一脉的剑技传承极为严厉,师父打徒弟也是不时就会发生的事情, 铭剑仙尊还在时就曾给弟子立了不少规矩, 其中便有暗语“三剑”。
“三剑”——指的是师父随机考教徒弟, 师父会将修为境界压低到和徒弟齐平, 并且, 让弟子三剑。
这三剑不是“容情”三剑,而是“探心”三剑, 若这三剑剑存仁意、畏缩逡巡, 那之后被师父打断腿也是莫可奈何的事情。
当初栖云真人提出“三剑”时,望凝青还有些诧异,但想到栖云真人许是师尊的浮世留影, 就像容华、云出岫、宋清婥之于她一样的存在, 便也没觉得什么。
而这套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暗语,早已养成了望凝青的应激反应。
就像暗器的开关一样,望凝青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反应。
她将自己在这个世界中的所学所得全部整合在一起,飞跃而出的步子仿佛溅起了墨迹, 在原地留下一个“残影”,这是阴阳化生步中的“分浊”之法。
阴阳化生步需领悟“阴阳”,但其步法却强调“化生”,所谓死中求生、向死而生,这是一套稍微变化一下就能瞬间从杀机转变为生机的步法,危急关头可以保命。
但反之,这也是一套能将生机转化为杀机的步法,望凝青正是反行其道,彻底放弃了防守,直扑栖云真人的命门。
“第二剑。”栖云真人步子不动,眼帘一抬便招架住这杀机凛凛的一剑。
只有这样是不够的。望凝青并不恋战,一击不中便迅速踩着阴阳化生步自“生门”脱身,脑海中飞速地思考着策略。
“你之所学,仅此而已吗?”一道传音入耳,言辞是望凝青熟悉而又久违的、与平淡糅杂在一起的辛辣,“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栖云真人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吗?
迟疑只是一瞬,望凝青盯着栖云真人的脸,片刻,她已是变换了一个起手式。
江荻远远看见少女的剑势忽而间变了,那种凛然果决、不染红尘的冰冷锐气如倒收的覆水般刹那间收敛了干净,取而代之的是萧肃如风般喑哑凄厉的蝉鸣。
站在那里的少女好似忽而间变了个人。
从古朴内敛到华彩夺目,从刚直不折到柔情百种,其转变却自然至极,毫不突兀。
冬雪新融、春回大地;蝉伏十年,夏尽一生。
少女扬剑,剑尖一点水晕胭脂的红烟缕般弥散开来,竟让人分不清那到底是晕开的血水还是燃花的迷香。
她的身影瞬间从殿宇中消失了。
惑人心术?栖云真人皱了皱眉,复又松开。他并没有感觉到灵力的波动,想来这是剑式本身的门道,并非那等弄虚作假的魍魉伎俩。
栖云真人正思忖着这套剑式的古怪,眼前却滑过一抹绝艳的虹彩,他蓦然抬头,整座太虚殿已是笼罩在虚实相错的水波之中。
那抹虹彩——栖云真人倏地反应了过来,他瞬间爆开了气场,身周立时凝聚起十数柄清湛湛的灵剑,朝着四面八方爆射开来。
一点艳光自水中轻绽,那四散的剑光洞穿了水中沉浮的殷红,却好似空无一物般穿刺了过去。
每一剑都落在的空处,栖云真人冷淡挑眉,只觉有趣。
水光波折之下,虚影与真实相互交织,根本分不清孰是真孰是假,这不是“幻术”,而是“剑域”。
然而,不等栖云真人摸索出其中的门道,化为虹彩的少女终于刺出了最后一剑。
龙泉腾月白,秋水耀星光,剑域中刹那间幻化出十三道光影,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出剑,在这分不清虚实的剑域之内,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这十三剑尽数拦下。
栖云真人并不惶急,在十三道幻影出剑的瞬间,他刺出了十三道剑。
不管栖云真人再如何压制实力,他终究是渡劫大能的道体,与小小的筑基修士有如云泥之别,在他辉煌清圣的剑光之下,另一道剑意不过是熹微的晨光。
剑域被破,那水波般虚实相错的“幻象”也眨眼消散,但破开剑域的人却神色不动,反而拧了拧眉。
原因无他,这十三道剑影俱是幻象。
这套剑法取义应当是“水中月,镜中花”,结合了天枢派颇具大道真蕴的步法,营造虚实之间隙,制敌于表里之幻象。
但,虚虚实实,既然有虚幻便一定也有真实,可那十三道剑影,却俱都是假的。
真的素尘在哪里呢?
不仅是栖云真人在想
', ' ')(',亲眼目睹了两人交手的长老弟子们也在想。
站在殿宇中央的栖云真人垂眸,望着那消散的水光,突然,毫无预兆地——后退了一步。
一道无声无息、毫无杀意的剑自上而下贯落,割断了栖云真人扬起的一缕鬓发。
倒挂在栖云真人上空的少女墨发飞扬,神色平淡,仿佛递出去的不是夺人性命的利剑,而是一枝挂满春华的枝桠。
这是何等凄艳而又华美的一剑?
就像那开到盛极艳极、从枝头落下的山茶——花色已经浓艳到几近糜烂,它却在生死交错、盛开与凋零的刹那,义无反顾地选择从枝头落下。
毫无杀意、连生死都置之度外的一剑。
那花凄美而又哀艳地零落在地,没有剑风、没有剑鸣,只有剑尖上晕开的胭脂红在空中划过一道坠落的痕迹。
若不是栖云真人福至心灵地退后了一步,想必这温柔一刀也会这么悄无声息地割断他的颈项。
“师兄!”丹芷长老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很快,她反应了过来,复又坐下,心却还怦怦直跳,掺着几许后怕。
栖云真人只后退了一步——但这一步,已经是他人穷尽毕生心力都无法做到的事了。
望凝青落地后,栖云真人也归剑还鞘,容色淡淡地道:“不错。”
望凝青垂眸,没有答话。而那些终于回过神来的弟子们却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气,一个个面色通红,只觉得胸腔内热血滚烫。
境界不够的弟子只觉茫然,为那胆大弟子竟敢剑指掌教而心惊胆颤;境界足够的弟子却是满眼惊艳,为这瞬息之间的交手心驰神往。
“这套剑法——”栖云真人思忖着,“还未完成吧?”
“是。”望凝青恭敬地低头,一板一眼,一问一答。
“原以为你的剑法取的是‘镜花水月’之意,但想来并非如此了?”真正的“三剑”是最后落下的那一剑,而前面的十三剑尽是“谎言”。
“是。”望凝青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剑法取意不是镜花水月,而是‘美人’。”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原来如此,取其顾盼神飞之美态为意向,捉摸不定之游离为身法,红颜白骨之清傲为剑诀,以及若即若离之心意为幻象。”
栖云真人一点就通,并没有对自己这个毫无人情味的弟子居然创造出如此具有“烟火气”的剑法这件事发表多余的感想。
“可有名字?”
“步法名为‘游鱼’,幻象取自‘妄言’,虚招乃是‘凄风’。”望凝青说到这,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最后一式……名为‘厌妆’。”
——美人厌妆,死期将至。
望凝青自暴自弃地继续道:“这套剑法,名为‘容华’。”
这是经历了云出岫那一世后,她所能想到的记录‘人间’的方法。
既然燕拂衣可以将自己一生所有遇到的人都写成自己的“望月剑”,那她为什么不能把她所经历过的浮世留影写成她的“人间”?
容华公主那一世,她戴着面具过活,浓妆艳抹,脱口而出的每一句话都难辨真假。
世人口中的她,他人眼中的她,全部都藏在厚厚的妆容之下,无论哪个都不是真正的容华。
所以,临到死了,容华生命的体悟便只有二字——“厌妆”。
这是死生之剑,所以没有剑气,没有杀意,不会引起习剑之人本能的警觉,是望凝青唯一能想到的,在现阶段拥有和栖云真人一战之力的剑法。
哪怕它是一套尚未完成的剑法。
“很不错。”栖云真人无甚表情地夸赞着。
话音未落,所有人便都看见掌教的剑鞘沉甸甸地压在了素尘的肩头,不再压制的修为境界如山峦般倾轧而下,让人生不起半点反抗的念想。
身穿云鹤道袍的少女在这股重压之下不得不屈膝跪地,膝盖骨砸在地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既然如此——”掌教的语气瞬间冷了八个调,冻得人牙齿发颤。
“尘儿,告诉为师。”
“你,是对自己的剑不诚了吗?”
【】冰山女掌门
对自己的剑不诚——这是对一名剑修而言最严苛的诘问。
“并非如此。”望凝青咽了咽喉中的血沫, 沉声道,“弟子从未不诚于剑。”
“那是为何?”压在肩上的剑鞘变得愈加沉重,因少女不愿弯折脊梁, 默默以力相抗,以至于她所跪立的那块砖石地上都裂出了细痕。
“……”望凝青实在不知如何回答,说自己技不如人?方才栖云真人已经用“三剑”让她“剑技惊人”了, 再胡咧咧乱说难免有狡辩之嫌;说自己战斗分神?对于栖云真人这等明月照心之人来说, 战斗分神就是对对手的不诚;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就是败了,又会让人怀疑江荻是不是用了下三滥的手段。
实在想不
', ' ')('出诡辩之语, 望凝青只能如实相告:“战至火荼, 忽而筋脉剧痛,行气滞塞, 眼前幻象丛生, 故而以一招之差落败。”
望凝青说得晦涩, 却将过错全部归在了自己的身上, 别人或许听不懂, 但栖云真人八成会将她的失手与阴气过盛联系起来。
“……原来如此。”栖云真人听罢,微微颔首, 手上的力道便卸去了。
师徒二人的交谈只有彼此能懂, 旁人却是听得云里雾里,司典长老更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你为何不说?”
丹芷长老忍不住瞪了司典长老一眼,心想这话问得实在没水平, 素尘一内门弟子败在了境界低于她的外门弟子手上, 即便说了又能如何?只会更加没脸而已。
“……”望凝青撩起眼皮看了上首一眼,语气死板板地道,“因为弟子觉得胜负并不重要。”
“习剑之人怎可没有争锋之心?”司典长老听了只觉得讽刺,他是没少听门下弟子说掌教首徒因“嫉贤妒能”而针对刘索, 可见眼下说的不过是漂亮话而已。
“弟子持剑八载……”望凝青保守估计了一下,只算了今生而没算前世,“从未赢过。”
狗屁的嫉贤妒能,这世上还能有比清虚守寂一脉的师父更懂如何打击弟子的自尊心?
望凝青说完便低下头去,司典长老却像是哑了嗓子一样,半天说不出话来。
偏偏这时候,栖云真人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嗯”了一声,点头赞同道:“尘儿随我习剑至今,身法已至炉火纯青之境。”
这回丹芷长老都忍不住神情扭曲了一瞬,好家伙,炉火纯青的是身法而不是剑法,感情这八年来这可怜的娃都在师兄的剑下苟且偷生了。
“虽说事出有因,但尘儿,这也不能说你毫无过错。”栖云真人收回了剑鞘,转身不去看她,“自去山门罚跪三日,想清楚自己哪里错了。”
“师兄?”丹芷长老心中微诧,心想师兄未免太过严厉了,不过是输了一场,竟要自己唯一的弟子罚跪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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