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燕皇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积郁的愤怒都在这一刻化作了茫然,“你杀了她?”
“……陛下,南秋已经不是孩子了,做错了事就应该自己承担罪责。”望凝青轻轻拍抚着尹南秋的脊背,仿佛在哄着幼童入睡,“她与臣妾,都不可能再像孩子一样,做错了事都由臣妾来担着,而大人会看在她惹人怜爱的面子上顺水推舟,由着她轻易揭过。”
“至少最后一刻她都觉得自己是被我娇惯着的,那就足够了。”望凝青眼帘轻阖。
“……”
——该如何形容……这种震撼呢?
燕皇怔怔地看着望凝青清瘦的背影,惯来敏锐的思绪早已乱成了浆糊,他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性如冰雪,高洁无尘,既有情义又公私分明,即便是磊落傥荡的君子,在这样的人前恐怕也会自惭形秽,自愧不如的吧?
说句难听的,以宋家满门英烈,北境千里忠骨,就算宋清婥挟恩以报,他也无可奈何。
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嫔妃、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而放弃宋家这柄冠绝天下的名刀。
他心里有芥蒂,是因为他对宋清婥抱有太大的期望,他觉得她这样的谪仙,总该与凡人不同。
挟恩以报这种事,世人大多都会做,但本来这就没有什么过错。淑妃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仗着父辈留下的恩荫,在后宫之内作威作福,与贪婪是人之常情,并没有什么可耻,就连燕皇自己,也不敢说自己清白无瑕,毫无欲求。
他只是有一点小小的失望,那是亲眼目睹云上人衣袂染尘的失望。
但是,宋清婥再一次震撼了他。
“朕……”燕皇有些无措地张开手,想要拥抱那个清瘦的背影,可又莫名地感到了胆怯,他已经不止一次在宋清婥的面前感受到这种新奇而又陌生的情愫,“朕并不在乎——”
“陛下宽宏大量,雅正通达,自然不在乎这些拙劣之举,但臣妾却无法对此轻拿轻放。”望凝青用手帕轻轻拭去尹南秋唇角的血,她抱起尹南秋,回过身来,平日里本就冷肃的眉眼有如暮雪千山,凉得冷彻入骨,“恳请陛下……容臣妾送表妹的灵柩归乡。”
望凝青轻轻勾唇,露出了一个毫无温度的笑:“江南是真的很美,陛下。”
……
望凝青抱着尹南秋踏出了宫殿,恰好正值深夜,月隐天边,只余繁星点点。
燕皇解了自己的令牌,送给了望凝青,大抵是因为怀疑她的那份愧怍,燕皇甚至没派人跟随。
望凝青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宫,联系了宋家的忠仆,命人连夜打造一口舒适的灵柩,准备前往江南的车马。
灵猫在一边唉声叹气地道:“唉,多好的一姑娘啊,怎么就遇上尊上这么个铁石心肠的人呢?”
“她有什么错呢?她只是爱你啊。”
望凝青勾了勾唇角,那神情却不像是一个“笑”,没有任何温度,也没有任何的情绪,只是单纯地轻勾唇角。
“将人尽快送回江南尹府,切记,除了尹知州以外,其他人都只能看见‘灵柩’。”望凝青冷声道。
“是。”
正在哀悼红颜薄命的灵猫觉得哪里不太对,咂摸了半天后才茫然抬头道:“尊上……我能问一下您给她喂的是什么药吗?”
“我不是说过了吗?”望凝青偏头望向它,“假死药啊。”
灵猫:“……”
“……所、所以,您一颗药忽悠了两个人?”灵猫的话语微微颤抖。
“呵。”
“卧槽尊上您真的好渣啊,您这个人真的好他妈渣啊!”
【】冷宫废皇后
淑妃落马, 德妃病逝, 宫内的三大巨头一下子去了俩, 这让一直谨言慎行的贤妃有些坐不住了。
“因为这不管怎么看, 都很像是燕皇属意五皇子, 在为她的孩子铺路吧。”灵猫甩了甩尾巴, 叹气道, “不止贤妃这么想,朝臣百官也是这么想的,毕竟五皇子的实绩实在做得漂亮。这次南方水患也是, 一层层下去居然都没被薅羊毛, 朝廷的拨款都用在了刀尖上。”
“那也与我无关。”望凝青任由灵猫趴在自己的肩膀上,淡着一张脸给院子里的狗尾巴草浇水。
这些天来, 燕皇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几乎每天都要来望凝青这座不似冷宫胜似冷宫的殿里坐坐,有时候拖到很晚都不愿意离开。望凝青忧心自己私下教导七皇子的事情会暴露, 便简单粗暴地给弟子办了一次出师宴,将一枚佩戴多年的剑穗作为礼物送给徒弟,就不允许他再来了。不过徒弟也的确不适合再翻墙来她的宫里了, 因为当年会被狗追着跑的小萝卜头,如今已经长成了俊美的青年了。
“已经到了连‘少年’这样的称呼都有点勉强的年纪了呢。”灵猫讪讪地笑着,“不过还真是意外啊,身为反派的七皇子居然会生得这么好看, 而且各方面都很优秀, 比起气运之子真的是一点都不差……这不对吧!这绝对是有哪里不对吧!
', ' ')('尊上你这是又弄偏了吧!把反派教导得比气运之子还要出色优秀什么的!真的不行啊!”
“我的弟子当然不会比任何人逊色。”望凝青神色淡然地看着满院子欣欣向荣的狗尾巴草, “吾辈修仙者,夺天地之造化,掠钟灵之毓秀,侵日月之玄机,逆因果之命络。气运之子若是技不如人,气运被夺,那也是他的命数。”
“……”灵猫神情有些惊恐,“您以前不是这么说的,您该不会是养出感情来了,要贯彻您清虚守寂一脉的护短原则了吧?”
“谁知道呢。”望凝青并指为剑,扫过一道凌厉的剑风,倾倒狗尾巴草无数,然后她拿起一边的锄头,将院子里的土翻得松软,将狗尾巴草全部盖进土里。灵猫蹲在一边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晗光仙君真的非常神奇。
都说时间是最公平的,不管是人还是物品都逃不过岁月的侵蚀。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从容华公主到废后宋清婥,晗光仙君也算是经历了不少事了,可她依旧是这副模样,一身孤光照雪的寒冽,肺腑皆冰的凛然。
都说物是人非,人心易变,可唯独晗光仙君的心,好像是永恒不变的。
望凝青翻完了土便准备去拿种子,可找了半天,种子却不知所踪。望凝青闭上眼感受了一会儿,锁定了在墙外正在浣洗衣服的几名宫女,正准备翻墙过去找人问问种子在哪,却忽而听见两人的谈话。
“五皇子殿下可真是不得了,年纪轻轻便能任贤使能,听说他先前在朝堂上舌战群儒,力挫了朝中一些顽固不化、倚老卖老的臣子,扬言君子有君子的用法,小人有小人的用法,只懂任用贤臣,并非最佳的御下之术,令陛下大为赞赏,文武百官也心悦臣服呢。”
“这次救灾不也是吗?五皇子殿下提出的‘一换三斗量’,用一斗精米去向京城富人的农庄换三斗米糠,将原本的赈灾物资翻了一番。他还往赈灾的米粮里撒了一把沙土,和米粮搅和在一起……当时被言官弹劾得可凶了,所有人都说殿下苛待难民,但殿下是怎么说的来着?”
“‘饥不择食,寒不择衣,但想要中饱私囊的贪官污吏,却难免要挑拣一二,你们既然都看不上眼,那就代表这些东西能送到真正需要它们的人手里’。真的是!五殿下怎么就这般机敏?如此灵活变通,难怪会说出‘君子小人都可为我而用’的话语。”
“是啊,历来见过的皇子不是端方君子就是城府极深的人,五皇子殿下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莫非这就是明君的风采吗?”
“……”
宫女们讨论得热火朝天,趴在望凝青肩膀上的灵猫却听得目瞪口呆,冷汗淋漓。
“尊、尊……尊上……”灵猫双目圆睁,毛嘴大张,如同溺水的猫儿一般,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
“嗯。”望凝青垂了垂眸,眉宇略有波澜。
在赈灾的米粮里混入沙土——这是望凝青曾经在教导帝王心术的时候提到过的一个关于贪官与贤臣的故事。因为是贪官所以更懂贪官污吏们的想法,所以那名青史留名的大贪官留下了这样一段有趣的野史,成为了望凝青教导弟子“权衡之术”的经典案例。对于帝王而言,朝堂不能成为某人的一言堂,否则终究会落得“万马齐喑究可哀”的下场。
但是,那位才华横溢的贪官在这个世界中并不存在,换而言之,这世上除了望凝青以外,只有“七皇子”才知晓这个故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会不会是尊上写好的教案无意之间被五皇子得到了呢?”灵猫冷汗津津地道,“不、不是也有这样的案例吗?毕竟是掉下悬崖都能捡到武功秘籍的气运之子,无意之中得到反派的策论先一步抢走反派的功劳之类的,也是有这种可能的……吧?”
灵猫色厉内荏的声音越发微弱,到最后连自己都变得底气不足。
别开玩笑了,如果他们的猜测是真的,那真的能成为晗光仙君历劫过程中最为耻辱的一笔。
“去查。”望凝青丢下两个字,就一言不发地回了屋内,连耕好的田地都抛在了脑后。
灵猫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表情出门了,最后一脸“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表情回来了。
说到底,这种事情只要有心去查,答案其实并不难找。以往的他们不过是一叶障目,当局者迷。因为对“徒弟”的信任,加上碍于嫔妃的身份和命书中的命轨,望凝青一直刻意地避开在公开的场合中接触皇子们,这才阴差阳错之下被人瞒在了鼓里。
“诈骗啊!这完全就是诈骗啊!”灵猫的心态几乎完全崩溃,恨不得抱头大哭,“骗人钱财美色的也不是没见过,但这骗人劫数是什么操作啊!当初那小孩那么水灵那么可爱,看着也不像是一个坏心眼的啊!怎么就敢冒名顶替、大摇大摆地来上课啊!”
“这难道就是‘常年打雁终被雁啄了眼’吗?还是说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格外与众不同呢?他就不怕宋清婥发现后一剑杀了他吗?!”
灵猫几乎要疯了。
从容华公主到剑仙云出岫,再到如今的废后宋清婥,灵猫也
', ' ')('在日渐成长着,这第三世原本应该是最稳妥的一世才对。
毕竟宋清婥在慕容辰的一生中虽然是一枚极为重要的枢纽,但说到底她的戏份也只有最终的谋逆以及一笔带过的“教导七皇子”。这一世的角色不仅戏份少,尊上也安分了不少,不再像第一世一样流露出咄咄逼人的攻击性,这本该是极为平顺的一生才对啊。
“所以……初遇那一天,他到底为什么要自称是‘七皇子’?”灵猫百思不得其解。
望凝青冷沉着脸,抽出了放在床头柜中的锦盒,盒中摆放的是她专门为“弟子”准备的佩剑。那是望凝青特地禀告了燕皇,出宫开炉锻造的佩剑,原本是想刻上“铮”字的,“铮”意喻才能突出、刚正不阿,原本是一个意向十分美好的字。但因为那孩子每次被她叫名字的时候都一脸不爽利的样子,所以望凝青就换成了云纹剑格。
清虚守寂一脉有成年后赠剑的习俗,并且赠剑所用的剑必须是师长亲手铸造的,这柄剑还未取名,但是其剑刃剑型都是依照“慕容铮”平日里用剑的习惯、剑势的去向、以及握剑的方式来锻造的,虽然是凡铁打造,但在这世上称得上是举世无双。
“尊、尊上……”灵猫看着望凝青的神情,也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一时间只能瑟瑟发抖,“那、那啥,要不咱们直接离开吧……”
纵观晗光仙君的一生,恐怕还从未有过被人欺骗感情的经历。
毕竟对于寡亲缘情缘的晗光仙君来说,她唯一爱重的人只有自己的师长。因为从未得到过,所以也不会感到失望。毕竟人世间这般多形形色色的因果,唯一曾让晗光仙君感到温暖的,只有“师徒”这样的羁绊。
“不。”望凝青眼帘轻阖,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地说道,“这也是人生的体悟之一。”
包、包括被背叛之类的吗?灵猫下意识地往后一仰,神情悚然:“……也、也对,咱们本来就是来历劫的嘛……哈哈哈哈……”
“说到底,命书中的宸帝原本就是城府极深的人,哪怕对他童年时的遭遇以及苦衷有大量的着墨,但无可否认他是踏着亲人的骨血登上皇位的人。”望凝青自顾自地说道,“他初次相遇时自称‘七皇子’的原因也不难找,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体内流淌着楚国皇室的血脉,一旦被人发现就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想要改变这种死局,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给自己身为‘燕国皇室’的那一边添加筹码。”
“皇子长大到一定年纪就会进入皇子所,拥有自己的殿宇,只要他在长成后逐渐疏远贤妃,就能营造出‘母子不和’的假象,极大地削弱贤妃对他的影响。而他身为被燕皇看中的皇子,又有着‘废后宋清婥徒弟’的身份,将来即便身份暴露,他也可以因为‘从小接受燕国英雄的教诲’抽身而出,与贤妃彻底分割开来。这样一来,不管将来贤妃做出怎样偏激的举动,都与这个‘一心向燕’的皇子无关了。”
“……尊上。”灵猫目如死灰,冷颤地道,“您原来是这么极端的人吗?爱极了就说气运之子管他去死,恨极了连相遇都是一场阴谋吗?”
“如果不是早有蓄谋,他又何必特意去淑妃宫里抱来那条狗呢?”望凝青没有回头,语气却从平日里的温和化为了曾经的冷漠。
“……这也确实是。”灵猫有些无法反驳,只要望凝青愿意,她就能够说服天底下的所有人,“那咱们该怎么做呢?尊上。”
“依照原定计划行事。”望凝青将锦盒丢回了柜中,冷声道,“去告知七皇子,我愿助他登上皇位。”
——这徒弟,我就当没收过。
【】冷宫废皇后
“……师父还是不愿见我, 是吗?”
慕容辰提笔落墨, 晕出纸上一派壮丽雄浑的山河秀色。他好似心怀天下,下笔也如有神助,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了群山浓淡的缩影、川流的奔腾不息。但是倘若仔细观察他的画便会发现,这随手挥就的山河都不过是一人的背景。
他换了最细的笔, 小心翼翼地勾勒着悬崖峭壁上一个笔挺清瘦的背影,比起大片笔墨晕染而成的山河,这个人的背影更值得他费心。
“是, 殿下。”追随五皇子的太监名为秦笙, 祖上原也是世家,但因前人之故而成了戴罪之身, 后被发配为奴。秦笙幼时吃了很多苦,几经碾转入了宫, 被慕容辰收于麾下, 洗脱了奴籍,家人也得到了安置, 因此他对慕容辰忠心耿耿, 比起主仆, 两个人更像友人。
“皇后娘娘说了, 您年纪已经大了,除了母妃以外,不可像往日一般长久停留于妃子宫中, 她不曾教过不知礼数的孩子, 劝您好自为之。”
言下之意就是别撒娇了, 好烦人。
“也是,毕竟师父就是那样的人呢。”慕容辰放下毛笔,揉了揉手腕,近乎自言自语地道,“太过守礼了,反而让我有些苦恼。”
慕容辰心想,毕竟他总是想和师父更亲近一点的。但是皇子和妃子,到底要怎样才能更亲近一些呢?
“差不多也快瞒不下去了。”慕容辰神
', ' ')('色淡然,有那么一瞬,他的神情像极了望凝青,“如果不是师父有意避嫌,我也没办法隐瞒那么久。师父真的很像一柄剑,出鞘和不出鞘完全是两个人,对吧,秦笙?”
“小的觉得殿下说得有道理。”秦笙低眉顺眼,恭敬地说道。
“真心话呢?”
“小的觉得皇后娘娘说得很有道理。”秦笙依旧恭敬地道,“殿下应该知点礼数,别那么烦人。”
“……胡闹,师父才不会说后半句话。”慕容辰并没有被人冒犯了之后的愠怒,又或者说,正因为秦笙敢于直撩虎须,他才会将这个人放在身边,以免自己有朝一日变得刚愎自用,“德妃,不,尹氏那边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吗?”
德妃尹南秋“病逝”之后,慕容辰一直在打探她的消息。可惜德妃病逝那天发生的事情除了燕皇和望凝青以外,只有身为燕皇贴身心腹的崔公公知晓一二。崔公公是无法被收买的人,望凝青的武功又高绝到让慕容辰无力安插暗卫,是以他对当天发生的事情只是一知半解。他只知道当天夜里师父出了宫,驻扎在京城的宋家旧部连夜赶往江南,而尹知州也在收到德妃“病逝”的消息后开始闭门不出,拒绝见客。
从种种迹象上都可以看出事情的前因后果,慕容辰猜测八成是德妃的计谋被师父识破,而那个正直而又忠君的师父在父皇和表妹之间做出了取舍。以他对师父的了解,只要父皇一日坐在龙椅之上,她就根本不会选择除父皇以外的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