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忙,又忙到了后半夜,累得郁容第二日难得赖了床,醒来时发现,枕头边多了一个小巧的红漆木盒,愣了一愣,遂马上反应过来了:是昕之兄留的吧?
不由得囧了,他真是睡得太死了,照昕之兄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万一是个心怀不轨的家伙,真是趁他睡着把他卖了都不知道……一边漫无边际地瞎想着,一边打开了木盒子,里头是一块玉牌,方方正正的,有半个巴掌大,一面刻绘着面貌抽象的动物——估计是瑞兽之类的——另一面松柏枝缠绕着四个大字“百福具臻”,坠着流苏,串着大小不一好几枚的珍珠。
触手生温。便是对玉石不甚了解,也能感觉得出这块玉牌的稀罕与珍贵。
郁容把玩着玉牌,微微走了神。
忽是一阵响动,从前院传出,惊醒了发呆的某人,便是心里一动,赶忙起身跑去了客房……
果然,聂昕之已经走了。
哑叔比划着手势,表示那个男人卯时不到就离开了。
郁容站在客房中央,看着挂了半壁墙的彩灯,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柔柔的、暖暖的,隐约还有点酸涩……继外祖父之后,他又一次遇到这般毫无保留的善意,既感动,又惭愧,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摇了摇头,少年大夫暗自叹了口气。
昕之兄再这样继续关照下去,他怕要无以为报,只能选择“以身相许”了……咳,压力山大啊!
转头,郁容不再想这有的没的,过年了就是事多,整天忙忙忙的,也不知道到底忙了啥。
日子过得飞快。
二十八,去杀猪的那家取了猪肉回来,又添购了几大箩筐的新鲜蔬菜,储备到地窖里。二十九,发动老小进行了大扫除,屋里屋外布置了起来,悬起苇索,挂好幡胜与百事吉,贴上天行贴儿和招财画……除了桃符与春贴,还是等到除日当天再插/贴。
缕花有二十好几朵,给家里每人分了两个。郁容没打算往自己的头上插花,便将剩余的绸花,十分手巧地扎成了花束,插在竹筒里,摆放在书房窗前。
五彩缤纷的,很好看。
挑出几朵鲜艳喜庆的大红花,给三只猫儿一条狗戴上……好运同享嘛!
赶上挑着担子卖鸡鸭的,又选了公鸡母鸡各一只。
天黑了。
庄子那边不时地响起了锣鼓声,过了一会儿又没了动静。
郁容暗自纳罕,忙完了手里的活,便带着几分好奇出了家门,站在栅栏门前向西眺望。
夜色沉沉,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正待回屋,突然看到几道模糊的人影,朝这边靠近。
附近就他一户住家,郁容想了想,干脆就等在了门口。
三五成群有好几个人。
等走近了,郁容总算看清了他们的面目——
嚯!
一个猝不及防,吓得心脏差点跳出了嗓子眼。
几人穿红戴绿的,梳着妇人的发髻,可看其身形分明是男人……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们一个个,涂着粉描着妆,脸上画得跟带了鬼面具似的。
坚决表示不怕鬼的郁容,毫无意外地,被唬了个正着。
咚——
敲起了锣,响起了鼓。
“天清清,地明明,凶神恶煞快现形,鬼怪丧胆,祟邪销魂……”
“……”
什么鬼?!
片刻之后,郁容才知这些人是来“打夜胡”的。
“打夜胡”是当地的年俗之一,一些家境贫穷的人,三五人结伴在一起,妆扮妇女鬼神的,挨门挨户讨钱,是为驱祟逐鬼之道。
一般人家或多或少会施舍几个钱,图个吉利。
郁容便也入乡随俗,打赏了每人十文钱,默默在心里吐槽着“古会玩”。
没料,“古人”比他想象中的更会玩。
除日凌晨,老里长敲开了家门,邀请他一起参加小傩仪。
所谓“小傩仪”,是相对“大傩仪”而言的。
每逢除日,禁中会举行大傩仪,由皇帝亲事官扮演各路鬼神,浩浩荡荡的据说足有成百上千人,组成一个庞大的游行队伍,举行驱邪的仪式。
民间有样学样,遂流行起了小傩仪。
郁容一时无语……这不就是旻朝版的“拷死普莱”吗?
参加小傩仪的,足有好几十人。由十六岁以上的男人,和七岁以下的童男童女,组成队伍的主干。
门神开路,后卫天师,左冥官、右神将,土地与灶神等被拥护在中间,小孩子们扮演的童子紧随其后。
爆竹噼里啪啦,从村头响到了村尾。
游行的队伍经过每一户人家的家门前,绕行了一整个村子后,穿过官道,行至南河无人的龙弯处,烧纸“埋祟”。
郁容很想捂脸。此刻,他的身上套着彩衣,面上浓妆艳抹的,根本不敢想象自己此刻的模样……当然,除了他,没人觉得奇怪,大家都是跟他类似的装束打扮,有一些人看起来甚至比他更加“辣眼”。
没一点神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