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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秋风萧瑟,天色暗沉,不是个好天气。
二爷坐在书房里,若有所思地透过窗户往外看。今天是他的生日,庄园难得迎来这么客人,即便有能耐拿到二爷这张邀请函的人不多,但陈家属族众多,底下仍是热闹非凡。二爷淡淡地看了一眼,侧过头盯着林道上叶子泛黄的树。
今年暖气得通早一些。半晌之后,他的出来一个结论。
宴会的主角照理来说该在下面迎客接待,但陈家的家主自然不是寻常人,只有旁人来拜见,没有家主去迎合别人的先例。二爷前两年还能耐得住性子,坐在客厅等着一批批属族前来贺寿,现在则对连这点繁文缛节懒得在乎,他嫌干坐一上午等着别人磕头太无聊,干脆取消了。
房门被轻轻叩响,仆人通传道:“明少爷求见。”
片刻后,明阙走了进来。
“二爷,”明阙的那股桀骜不驯的劲儿似乎在禁足的这几天里被打磨下去,他面色沉静,语调低沉,“人到的差不多,该开席了。”
二爷把手里端着的咖啡杯放下,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明阙接过仆人递来的外套,服侍着他穿上。二爷垂着眼睛,那股青年人的散漫劲从周身褪去,他什么都没用做,慑人的气场却足令人仆人在他面前不敢抬起头。
陈家最年轻的家主徐步走出书房。
宴会厅中金碧辉煌,够资格参加这场生日宴会的人不是身居要职,便是各个世家的掌权人。仆人推开门宣布二爷到来的时候,喧闹的人声即刻消失,所有人起立面朝厅门,躬身行礼。
没有人敢对这位年龄比在场大所数人都要年少的家主心存轻视,八年前流下的血那样厚重沉腥,时至今日仍然可在他身上嗅到暴君般阴鸷冰冷的气息。
一声低音如冬雷滚滚,唤醒整个会场。众人侧头看过去,宴会厅的另一端,一人坐在三角钢琴后,长发如流动的黄金。难以想象这样宏大如暴风雨般的进行曲是自他指下流淌出来,雄浑的乐声轰鸣在宴会厅中,像是在恭颂一场盛大的开幕。
回过神来的众人彼此交换眼神,眼中皆是诧异,这样的乐曲对于生日会似乎过于激昂了些。
人群中的林之显心不在焉,他没有看到风绝和陈魏,连翡翠也没有出现……
“怎么没看见风绝?”周轩压低声音问道,他做好了被找麻烦的准备,忐忑一上午,竟然没看到仇敌的影子,又是庆幸又是失望。
进行曲在最强音戛然而止,金发的钢琴师起身,安静地鞠躬。他向二爷远远投过去一个含着笑意的眼神,似乎在询问他对这件礼物是否满意。
确实是件很合时宜的礼物,二爷想。“感谢各位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他懒洋洋地说道,“今天——”
未出口的话语被打断,在他进来后关闭的宴会厅门再次打开,仆人高声通传:“老夫人到!”
一位雍容的老妇人坐在轮椅上,被人缓缓推进宴会厅。在她身后,跟随着浩浩荡荡的数十个人。老妇人头发雪白,膝上盖着一张毛毯,她表情冷淡,隔着会场,与另一端的儿子隔空相望。
家主们提前得到过老妇人要参加这次宴会的消息,方才闲聊时还在议论为何今日没有看到她的出席。许多人注意到老夫人身后有不少熟悉的面孔,他们轻声交谈,直到此刻,蓦地意识到风雨欲来——她这次过来的动静,不像是单纯给儿子过生日的。
二爷淡淡看着自己母亲,他的目光只短暂打量过女人,随后便落在另一个人的脸上。他的那位管家扶着轮椅,面容平静,即便以这样引人深思的方式出现,他仍然是平常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任何事都无关于他。
“母亲,”二爷走下平台,戏谑地轻笑道,“您来得有些晚了。”
老夫人的声音不大,然而在骤然安静的宴会厅中清晰可闻,“有些话什么时候说都不算晚。”
明公扶着拐杖,慢慢走到她的身边:“我受人之托,舍出来这身老骨头也要为老主母办这件事,要是有得罪的地方,家主尽管惩罚我一个,不要连累其他人。”
“你是为清和出头,谁敢怪罪你?”老夫人冷冷说道。
听到这个名字,所有人都心中一紧,下意识或隐蔽或直接地看向二爷。清和寰宇,是陈家两个儿子的名字,二爷名叫陈寰宇,陈清和是在他上面的长子,也是陈家原本指定的继承人。老夫人此次到来突然提起已经去世多年的陈家大少爷,难道……
当下众人心中许多猜测,明公随后的话证实了他们的猜想。
“大少爷当年的失踪或许并非仇家所为,老爷的死因也非心梗,”明公咳嗽两声,声音沙哑,“是二少爷弑父杀兄,夺得了家主之位!”
众人哗然。
成为人群中焦点的二爷挑起眉头,觉得十分有意思。
“诬蔑家主是死罪,”一位老人怒道,“你在这里说这些没凭没据的话,是何居心?”
“崔老急什么,老夫人若不是手中有确凿的证据,也不会让我来问寰宇少爷。”明公说道。
', ' ')('“老夫人,请问您一句话,既然您已知晓所谓的内情,为什么等到今天才出言发难?”崔老继续问道。
明公见他言语带刺,面上仍是从容不迫:“老夫人这也是为了家族打算?”
“在家主寿辰当天对他发难,就是为家族打算?我看是你姓明的别有用心吧!”崔老紧追不舍地质问。
有人便附和着道,“老夫人,您别怪我们做家臣的多想,二爷即位八年来品性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是否有人挑拨鼓动?”
“难道就靠两张嘴皮子就能叫老夫人问罪家主吗?还是请老夫人详细讲给大伙儿,要是有误会,当下解决也不至于伤了和气。”另有人出来说道。
明公很是享受被众人注视着的感觉,他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意,朗声说道:“老夫人正是顾虑到这些,仔细核实后才出面问罪于二少爷。”
“是谁送去,又是谁来核实的,说来叫我也听听。”二爷随意问道,直到此时才做出了第一次回应。站在他身后的林之显蓦然抬头看向他,神色惊疑不定。陈魏推着老夫人出现时他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旁人或许觉得陈魏是庄园里的管家,出去迎接老夫人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是林之显和陈魏做过许多买卖,知道他和明家或许有些关系——林之显于片刻之间将陈魏和明家相关的部分回忆了一遍,心中骤然升起一个堪称荒谬的念头。
不可能……他下意识喃喃出声,周轩在他旁边,见他如此惊慌失措,想要询问却又不敢出声。
“这些事实真相皆是由大少爷的遗子收集,亲手呈现到老夫人面前的,二少爷可还有疑问?”明公说道。
宛如惊雷炸响,宴会厅众人议论出声。
“大少爷竟然有孩子?”有人失声问道,“不可能,大少爷没有娶妻,更没有听过他有子嗣!”
“怎么可能突然冒出来个孩子,是真是假谁又知道!”
“如果是大少爷的遗子,明公的话似乎有几分可信……”
陈魏看着身下老妇人的白发,仿若事不关己,这场闹剧也确实不需要他做什么,所有角色都被安排好位置,陈魏甚至不需要台词——他只要像个木偶一般,出现在场上就可以了。
陈魏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血缘上的祖母,只是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来没有这样接近过。他的母亲只是老宅内一名普通的女仆,比起她口中“与大少爷的短暂爱情”,仆人们更愿意相信她肚子里是哪个卑贱男仆的种。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帮助女人留下了她的孩子,让他在老宅中做些杂工。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仆人们奔走相告,大少爷失踪,二少爷掌握了陈家的权柄。新任家主嫌弃老宅阴森,决定搬去庄园。在这样乱哄哄的情境中,明家找到了他们。这些所谓的大少爷旧部带走陈魏的母亲,却将他留在训练营。此后数年,他们都没有相见过。
轮椅上的老人身体不佳,面容看起来憔悴许多。陈魏在这样肃穆紧张的场合中走了会儿神,曾经老夫人也是雍容华贵的一位美妇人,尽管在疗养院中被精心看护,可她始终无法彻底摆脱病痛和梦魇的折磨。
一向偏爱的长子和丈夫一年之内相继去世,谁又能够轻易走出阴影呢?
很快就能够结束了,他几近冷漠地想。
女人缓缓举起左手,掌心向后,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直到陈魏握住她的手。年轻人手掌的温度给予了被病痛和孤独长久折磨的老人一点力量,老夫人抬起右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做了几十年主母,自是有了些不怒自威的气场,嘈杂的声音宛如被按下停止符,所有人都看向她。
“他就是清和的儿子,我的嫡孙。”老夫人沙哑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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