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看望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沈容不再多说什么,她拉着霍妩离去,私下里却吩咐人对老妇人的生活要多加照拂,彼时小小的霍妩还不知事,拉着母亲的衣摆怯怯地问她:”母亲,父亲和哥哥们,不会有事的吧。”
“母亲也不知道。”沈容温柔地把女儿搂紧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恰到好处地掩去了眼底的担忧与愁绪。
霍妩急了,她带着哭腔与沈容道:“母亲我害怕,你把他们叫回来好不好,阿妩不想父亲,不想哥哥出事!”
她那时还不懂什么是生离死别,只晓得那些军士躺在冰冷的棺木里,永远不会醒来了,她心里慌得不像话,怕极了有朝一日,她再也见不到爱把她驼在肩上哄她的父兄。
沈容呼吸一凝,并不答话。
霍妩心中更怕,“母亲,这天底下有那么多人,叫旁人去上战场不好吗,为什么非得是咱们家的人,阿妩,阿妩只想要父亲哥哥能陪着阿妩。”
“说什么傻话。”沈容轻声道,“谁家女儿不希望能在父兄的陪伴下长大,谁家新妇不盼着郎君在侧琴瑟和鸣,又有谁家父老不指望着老来能有儿孙绕膝侍奉榻前,只是若天下谁都这么想,那还有谁会去守卫疆土,以全这太平盛世呢?”
“我的阿妩现在只能看到眼前的安乐繁华,可是呀。”沈容的食指在霍妩面前虚虚地划过,“在很远很远的关外,还有南蛮,有北羌,有敌环伺,空怀宝山却不自知,是会招来大祸患的。”
“阿妩该自豪才是,你最亲近的人,他们不能陪在你身边,那是因为,他们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咱们的幸福安泰筑了一堵城墙,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
霍妩想,她可真是坏透了,这么多年下来,一点长进都没有,七哥说要去边关,想来有他自己的思量,她却只知怕他出事,不管不顾地跑过来想要阻拦他。
她把自己蜷成一团蹲在角落里,觉得鼻子发酸。
不能哭。
霍妩对自己讲,有什么好哭的,又不是小孩子了,再哭要叫人笑话的。
“郡主?嘉宁郡主?”有个熟悉的声音试探性地在旁问她,等霍妩一抬头,就听对方呀了一声,急急地把她扶起来,“得亏奴才出来瞧一眼,郡主呀,您怎么蹲这儿了也不进去呀。”
整座裕王府谁不知道嘉宁郡主是自家主子藏在心尖上的宝贝疙瘩,纵然是太子殿下过府也得先只会主子一声,也就这位,随得她自由出入,不仅没人阻拦,还殷勤地把人往府里引,看得外人直呼见鬼。
霍妩摇了摇头,低声道:“不了,我先回去了,荣保,你别告诉七哥我来过。”
“这我哪里瞒得过殿下呀。”荣保苦着一张脸道,“要让殿下知道,您来都来了,都没进府坐一坐,那殿下还不得撕了奴才。郡主您就当可怜可怜奴才吧!”
霍妩勉强笑笑,“你就胡诌吧,七哥哪就那么狠厉了?”
荣保在心中腹诽,对着您的时候,殿下自然比活菩萨还温柔可亲,对着旁人,那可就不一样了。
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说得就是他家殿下没跑。
“七哥他……眼下在做什么呢?”
“殿下正与朝中几位大人商议蛮人与北羌合兵之事该如何应对,郡主您看,是不是奴才先去通报一声?”
霍妩急忙阻拦道:“不了,七哥在谈正事,我找个地方等等他就好。”
自卫旌笙出宫建府以来,霍妩就是这座裕王府的常客,卫旌笙府上有一块草坪,上边种了各色果树,卫旌笙从前问过她,喜欢什么样的花草,霍妩没当回事,嬉笑着与他讲,花草有什么好的,不如种些果树,等养大了树荫葱葱,还能一挡夏日的阳光,等到了秋天,瓜果成熟了,就在树下搭个秋千架子,可以边坐在秋千上乘凉,边啃个新鲜果子打发晨光。
卫旌笙当时只是沉默地听她在他面前胡天胡地地瞎扯,没想到等她下回过府的时候,这里就多了这样一块地方,与她当时所说的一般无二。
她说过的话,他总是记得。
霍妩把手放在粗糙的树干上,她站在树下,风吹起泛黄的树叶,轻轻巧巧地落下来。
她莫名其妙地觉得,穷此一生,可能再没有一个人,会像七哥那样惦念着她,待她好了。
“站在这里做什么,可是嘴馋了,想让我叫人摘了树上的果子来吃?”
等卫旌笙送走了特地前来议事的几位朝臣,才听到霍妩过来了,他思量着,阿妩只怕知道了他主动请命上战场一事,特地来劝他的。他的小姑娘他心里清楚,平日里虽装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模样,心里肯定担心他担心得不行。
只是这件事,他必须去做。
卫旌笙记得,前世卫蔺沣谋反,有一桩便是与外族勾结,他身为皇子上阵督军,却私下里泄露行军布阵图给敌方,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正因为此事,霍妩的大哥霍禛身受重伤,被连降三级不说,还落下了病根子,不仅不能再上战场,更是于性命有损。
于此同时,朝堂上的淮王一派还趁势作乱,如此前后夹击,给了大昌一记重创。
是人都有野心,只是卫蔺沣身为皇子,他不该为了一己私欲,昧着良心引狼入室,而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他们是甘愿为了自己的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却不该死在这样的诡谲权谋之下,死不瞑目。
只是上一世,南蛮联合北羌该是几年后的事,不知为何现下提前了这么多。
卫昶霖是皇后嫡出,他文武全才,礼贤下士,父皇交代下来的差事没有一件不办得妥妥当当的,太子之位可以说是稳如泰山。卫蔺沣虽然出彩,却始终被他的光芒所掩盖,他这样的心性,怎么可能甘心。
卫旌笙这些年始终都命手下能人盯紧了他,可卫蔺沣也不是吃素的,他手上固然有不少卫蔺沣的小把柄,却没有一件事能真正动摇到他的根基,与外族相交过密一事,亦被掩饰得很好。
若非他前世所见,没准还真会被他给糊弄过去。
然而重生一事,终不能与外人言,想来想去,也只有他亲自前往才能放心,且霍禛虽是个天生的将才,却输在心思太过忠直,得有个军师在他身边提醒一二才好。
霍禛是霍妩长兄,自然一早就被卫旌笙划在了他的保护圈内。
他本想说几句俏皮话都霍妩高兴,可刚走到她身边,卫旌笙顿时脸色一变,霍妩这会儿倒真成了双兔子眼,眼尾那块儿都是通红的,晶莹的泪珠倔强地在眼眶里打转,她巴巴地望着他,吸了吸鼻子,就是不肯让眼泪夺眶而出。
卫旌笙:……
自问山崩于前也能做到面不改色的卫旌笙,山还没崩呢,他就先一步,在少女的泪眼前溃不成军。
霍妩一抽一抽地捂着脸不给他看,年轻女郎皆爱俏,遑论她对卫旌笙动了几分心思,这份爱俏的心思更是发挥到了十成十,不愿意叫他看见她半分不好看的模样。
她这番心思昭然若揭,卫旌笙深吸一口气,把少女的头按进自己怀里,“这样,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想了想,又学着从前好奇之下翻看霍妩喜爱的那些话本里学来的话,与她说道:“阿妩不用躲,你无论什么时候,在我这里都是最好看的。”
良久,少女才在他怀里,闷声闷气地道:“七哥啊,你不会说那些哄女孩子高兴的话可以不说的,你这样讲我听着好奇怪哦。”
卫旌笙:这都什么垃圾话本子?没一点靠谱的!
“七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