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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红扒开他的衣服,伤口很密集但已经开始结痂,方才跑了那么久伤又全都裂开,天无绝人之路,她慌忙中拿了一瓶药粉,很克制给二青全上了一遍,整整一瓶全都用完了。
二青光着身子躺在柳树下,柳红的手很软很轻,月光从树头撒下,二青的脸红红的,柳红的脸也红红的,柳红把衣服盖在他的身上,一直到第二天一早,他们才又开始赶路。
二青说他们家在江南阿城,走官道能看见一棵老榕树,老榕树向北二里路就能看见一处大大的别苑,石灰墙,青砖瓦,大门很宽敞,能够同时进四匹马,门梁上有鸟巢,住着两只燕子;院子里有一棵白玉兰,很香很香,他们就经常在玉兰树下练剑。
柳红想着他家的样子,居然就真的见到了那棵老榕树,那处大别院,真的是石灰墙青砖瓦,大门特宽敞,同时能进四匹马,抬起头看见门梁上安着一个鸟巢,里面有好几颗燕子卵,院里栽了棵特高的玉兰树,二青抱着一把剑窝在树下盹着了。
柳红流下眼泪,二青给她抹掉了,他们手拉着手往南边走赶路,向家的方向走。
路上二青饿了,两个人就去买了包子干粮,他们跑到一处破庙里,大吃特吃,有老乞丐躺在竹席上伸出脏手讨饭,二青凶神恶煞地将他的手拍走。
他们将就了一夜,第二天那个老乞丐就死了,可能是饿死的,柳红受了惊吓,她十三岁进了妓院就没有再见过饿死的人了。
二青满不在乎,他们又要赶路了,只是这次柳红坚持要往镇上再去一趟,把首饰典当掉,她怕他们会饿死在路上。
当铺老板开得价极低,二青不想卖,瞪着眼睛想拽着她走,柳红犹豫再三,咬咬牙,留下了一对银龙凤镯,其他的换了六两八钱的碎银。
柳红把一个手镯套在二青腕子上,一个套自己腕子上,二青看着手镯乐得像个孩子,在家里师姐们也不曾像柳红对自己那么好过。
二青挽着柳红的臂膀,路上有个男人路过,不知什么原因摔倒了,他面前摆着一道狗屎,正巧吃了一嘴,两个人看见了乐得合不拢嘴。
江南是个好地方有商贾小贩,河流上有许多船,贩鱼夫用一种奇特的强调呼唤着客人,声音能传很远很远,有人扔给他钱,他就把一竹篓的鱼扔上岸边,有那专门偷鱼的抱起竹篓就跑,要是被追到了是往死里打的。
所以那偷鱼的贼跑得飞快,要是被抓到,他就只能一死了,他是玩儿命的跑啊跑,跑啊跑,旁人很难也那么玩命的追,所以抓不上他。
天上下雨了,下的很大,两个人淋了一身,身上的汗和泥巴臭臭的,她们见前面有间客栈,而附近没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只好忍痛去出出血了。
柳红说:“多少钱一间房。”
那人正在看账,抬抬眼皮,答:“六文钱。”
真贵啊,柳红拧着眉,拨出六文钱,放在桌上:“要一间。”
“楼上漆号房。”那人头也不抬扔出一个排子,把钱扫下桌面,一对老鼠眼提溜着笑弯了。
柳红和二青住在一件房,柳红问二青:“你想不想洗个澡。”
二青点头,她们两个都太臭了。
柳红对楼下喊:“来桶热水。”
那人不理他,柳红咬着牙钻到后厨去,拿着大铜壶开始生火烧起水来。
她和二青两个人抱着那木桶上楼。
蒸汽烟雾缭绕,柳红锁好门,末了不放心,又叫二青两个人合力搬了个衣柜严严实实的挡在门后边。
有那听见隔壁有个姑娘要洗澡的汉子,捻手捻脚地来偷窥,把窗户纸舔破,却黑通通的什么也瞧不见,恼羞成怒地踹了一脚门,骂了一句脏话便走了。
二青和柳红在大木桶里大声地笑了,他们两个笑作一团,抱在一起,沾了水的青丝搅和着不分彼此,楼下都能听见他们的笑声,他们俩个相互拥着,二青还在笑,柳红却不笑了,她趴在二青的肩头,二青觉得柳红怪怪的想推开她。
柳红不撒手,紧紧地扣着他的背,二青等了很久,水都要变冷了,那冰凉凉的液体从肩头滑到二青的背上,二青抱着柳红,用力地抱着,他想告诉她你不要害怕,他张张嘴,想发出声音,用力地想发出声音,可就是说不出口,他哑了。
第二天,她们又要赶路了,他们收拾好行囊,跑下楼,把那块破牌子扔在桌上就要往外走,那老鼠眼的人,揪一揪八字胡,喊了一句:“走什么,你们还没给钱呢。”
二青猛然瞪起眼睛,柳红转过身去,怒道:“昨天就已经给过,六文钱一分不少!”
“六文钱?”小胡子笑了,“小店是三文钱一晚,你连我们多少钱一晚都不知道,就敢撒谎?”
堂里的汉子们怪笑起来,柳红羞愤红了脸。
小胡子瞥了一眼干活的长工,“快去报告府衙,有些不要脸皮的东西想赖账!”
“慢着!”柳红喊,她把手伸进包袱,掏出三文钱,拍在桌子上。
她眼里有晶莹着的东西闪烁着,硬是不
', ' ')('肯服输落下来,她咬牙切齿凑上前啐一口,“钱钱钱!我给你钱去买你的纸钱!赖账鬼黑心肠!天打五雷轰!”
那小胡子挨了骂,眉毛立起来,伸出胳膊来想打人。
柳红骂完就跑回来,拽着我的胳膊跑出去,我想那时我的剑要是在手里,我肯定要把那小胡子扎一个透心凉。
可我不但丢了剑,还丢了舌头,连骂人都要靠柳红。
我瞪着眼,怒气不消,这段时间我之所以老是瞪眼,是因为我没有剑和舌头用,所以只能用眼睛来出气。
我带着柳红走或者是柳红带着我走,我们一直想下江南,可江南仿佛离我们很远,越走越远,永远走不到似的,我独自来的时候就很快,仿佛闭上眼再一睁眼就来到了千里之外,远离了那座水乡。
总之柳红是待我很好的,也许我当初应该把她留在妓楼里,但出于私心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带她跟我走,夜色下我们点着银两,只剩下六两十文了,现在是中夏时期,最热的时候,我们走路到江南的时候就是晚秋了,如果骑马就要快上很多,初秋时节就能到。
我们当然雇不起马,只能靠两条腿走路,路上歇息的时候,我抓住柳红的手,告诉她院子里的玉兰树,晚秋的时候叶子会打着卷儿簌簌落下来,它的边缘会向内卷翘,颜色像黄金箔片,非常好看,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响,非常干脆。
柳红这时候就听痴了,像醉了一样想象着,我看着她的样子松了一口气,因为我很害怕她会抛弃我而去。
说她跟着我走,不如说我跟着她走,柳红虽然什么都听我的,可是我比她还要怕独自一人,如果她拿这个威胁我,我会立马失去主见什么都听她的,幸好她不知道这一点,在她想吃馄饨我想吃包子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的去买包子。
我对她很感恩,到了江南我一定要好好对她,我每天扫地洗碗,她给我做饭就行了。
午时我们挑了一棵树荫大特别阴凉的的树,坐在底下打了个盹,一个小虫子爬到我的脸上撕咬皮肤,被我一巴掌拍死了。
我推搡柳红,把她叫醒,我们又要上路了。
前面就是一个屯子,是王家屯还是叫张家屯,我没注意听,反正我们只是路过它。路上有人骑着马从我们身后往前去,狂奔着,扬起的风沙迷了我们一眼。
紧接着一阵嘶吼声从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纷沓而至,柳红紧张得藏在我身后,捏住我的衣脚,她知道我是个练家子,比一般人强很多。
“马贼——”有人在后面喊了那一声,很快那喊叫的人和其他人混在一起,出现在视野里,他们是百姓很惊惶地跑着,就像身后有什么东西抓着他们一样。
我闻见了硝烟的味儿,紧接着有一阵马蹄声,滔滔不绝,好像千军万马似的,火光的热浪随着逃命的人们远远地拍在我的脸上。
他们在烧什么,我看向左右,他们在烧道路两边的草树,为了让藏在里面的人出来,就像狗撵着羊群一样,让羊们包裹成一个圈便于管理,绝不放过一只。
我出了一身的冷汗,抓着柳红的手,做了一个口型:
逃。
柳红看懂了,我们只能走这黄土路,要是往山林里去,会被接踵而来的山火烧死的!
我们没有跑到屯里,就被骑马的马贼给围了起来,我拿着一根木枝当做剑使用,那马贼不屑地甩出他的圆头锤,将我的木枝敲得粉碎。
这下是完了,他们像撵羊一样把我们汇聚在一起,让我们蹲下。
他们的头领出来了,喊话道:“我们只要钱,不要命,把你们的钱叫出来,就留你们一命!”
这群放火杀人的马贼,真的不要命吗?
我给柳红使了个眼色,偷偷地把手腕的镯子撸到了手肘,柳红也效仿,我笑了,起码这样我们的手镯保住了,我们跟随着众人一起把包裹交了上去,有那抱着襁褓的人,偷偷把小孩脖子上银子打的长命锁掖进褥子里。
见我们乖乖听话,那首领又下达指示,搜身了。
我和柳红身无长物顺利过关,身后凄厉的惨叫,那婴儿褥子下的银锁被搜了出来!
那对父母凄惨的叫着,那婴儿和银锁呈到首领的面前,柳红抓着我的手,指节泛白,我知道她是害怕了,这要命的东西我们俩也一人有一个!
二青觑着眼,往上瞧去,太阳白晃晃的刺的人睁不开眼,把人的肤色照成赤金色。二青紧紧地眯着眼,瞪大了眼睛去瞧。
那婴儿白嫩嫩的皮肤也是赤金色的,他从襁褓里被光溜溜的拿了出来,一只手把他托起,一柄雪白的长刀从指间的缝隙穿过,刺到婴儿的皮肤里,他短暂的啼哭了一声,就没了动静。许多血从身体涌出来,顺着刀片落在地上。
我看傻了,毛骨悚然地头发都要立起来。
那跨在大马上脸是赤金色的男人望了过来,他瞳色很淡像突厥人的眼睛,五官留有汉人的风格,但依旧是高眉峰高眉骨,那人的刀上插着婴儿,他把刀随意地搭在肩甲上,婴儿就在挂他的背
', ' ')('后,源源不断地滴着血,一直流一直流,体内像是有一汪血池。
二青微微张口,瞪着眼,眼睛里是纯粹的茫然空洞的一片。
他哈哈大笑着,扬起头来,风把一头不长不短的发都吹乱了。
孩子的父母们恸哭着,我听着这悲痛的声音依旧没缓过神来,仿佛进到了另一个时空。
接着那人的身后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他骑着大马,蹙着眉头,看也不看那婴儿,仿佛是件无所谓的东西。
他是个干净打扮,青丝用半弦簪盘住,带着一顶帷帽,风吹动白纱把他的面孔露出来。
是师姐!是大青!
他没有注意到我,而是向那马贼低诉什么,他听着,脸上是不大愉快的神色,然后他又笑了起来,拍了拍大青的肩膀。
大青无所谓的把目光转向人群,也就是我这里。
我想她一眼就看到了我,她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我张了张嘴,如果我还能说话,那我就一定喊出了声“大青!”
但是我只做了个口型,而她已经掉转马头,走掉了。
那帮马贼确实没要我们的命,而是把我们撵到了他的帐营,给他作杂役,以及当人质,要官府把我们赎回去。
如果大青真的那么无情的话,她就应该扔下我不管,自从我进了帐营之后,就被带到了一间帐子里,我当然不会忘记带上柳红了。
这天他进了帐篷,不太高兴地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们大概有三月不见,三个月恍惚间有三年那么长久,我笑着看他,没有说话。
柳红上前怯懦地道:“他发烧坏了嗓子,不能说话了。”
大青很吃惊的看着我。
我对着他笑了笑,柳红显得很不安,也许是这个地方太陌生了,也许是大青到来让她感到害怕,我已经告诉了她是大青就是我的师姐,我捏捏柳红的手示意让她宽心。
大青低头看着我们紧紧握着的双手,什么也没说,他命人准备饭菜要招待我们。
我没有法子说话了,柳红就成了我的传声筒,我们很熟稔,越发衬得我和大青很陌生,我们确实是陌生了很多,他一直不向我解释他为什么和马贼混在一起,倒是问我:“为什么离开江南?”
我在柳红的手心写写画画。
“我不喜欢一个人在家,本来是想顺便找一下你的。”
大青看着我,几乎是脱口而出:“那现在呢?”。
二青怔了怔,现在?什么意思,现在他已经有了柳红,他要和柳红一起回家去,至于大青……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大青看二青愣愣的不讲话,就已经明白了。柳红忐忑不安,她一会儿看看二青,一会儿看看大青,见他容貌妍丽清秀,柳红垂下头,自叹弗如。
我又在手心写了一些东西,柳红陈述:“我的剑丢了。”
大青点点头,“我叫人再给你一把。”
我看得出大青在这帮马贼里很有地位于是又写了一些东西。
“再给我两匹马,我要和柳红一起下江南。”
大青把茶杯放下,淡淡地说:“这个不急,帕图尔担心你们一走就会招惹来官府的军队,有我在你可以安心住一段时间。”
我还没有写,柳红就已经替我问了出来:“帕图尔是那个杀死婴儿的家伙吗?”
大青看向柳红,又转头看向我,“是。”他说。
他的视线很冰冷,让人想打哆嗦,柳红垂下头,捏紧手指,心想:他不喜欢她。
那个叫帕图尔的人给我的印象太恐怖了,留在他的帐子里我是一万个不愿意,我在柳红手心里写,“什么时候我们能走?”
“过一段时间。”他说。
过一段时间是多久,我没有再追问,我想最多不能超过个一月吧,那时我们骑着马回江南,正好赶上秋分,能看到院子里的玉兰花凋谢。
我和柳红的事定下来之后,我开始关心起他的状况:“你在这里做事,酬劳高吗?”
他冷漠地道:“很高。”
我朝他微笑起来,在柳红手心里写了一段话,柳红睁着眼睛看着我,十分不同意。
我没有办法,蘸蘸茶水,在桌子上写了出来:你看看能给我找个什么差事做。
想了想又补充道:杀人不行。
大青看着我哑然了,他像吃了一记闷棍,东倒西歪地站起来,逃走了。
他这是怎么了?我看向柳红。
柳红也不知道,她蹙着眉,瓮声瓮气地道:“你的这位师姐真像个男人啊!”
我摇摇头,我们一起长大,却从不在一起撒尿,大青只是爱穿男装,并不是男子。
我们挤在一张床上,柳红不叫我出去工作,她在帐子中压低声音说:“你和马贼混在一起能干什么!?除了杀人还能干什么!干这种事是要遭到天谴的!”
我仰着脸,翻了个身,心说:不赚钱,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喝西北风啊?
', ' ')('她凑过来揪我的耳朵,嘀嘀咕咕地:“反正不许你去,听见没有!你手上要是沾了血,我也不跟你一起睡了!我怕见鬼哩!”
我疼得龇起一口大白牙连连头,以示同意。她松开了手,在犄角旮旯里犹犹豫豫地道:“我可以在这里洗衣服,看那群马贼浑身脏兮兮的。”
我翻了个大白眼,心说:这群人像牛像马一样活着,拉了屎都不一定擦屁眼儿,以为谁都像你和我一样爱干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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