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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李北寒率兵北上剿匪,张玉衡来为他送行,让李长川当着奉天大小官员、将士、官太太等一通嘲讽,人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觉得他这帅府二夫人做的未免也太窝囊,他面色不变,正要上车离开,就让李长川的次子,李北寒的二弟,李北珩叫住。
李北珩的母亲是李长川的三夫人,和张玉衡前后脚抬过门儿,李长川当初把话说得很明白,娶老三不是为别的,只因为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女子”,想当然尔,这位“女子”也非是长袖善舞之人,不然也不会当个“预备队员”去做李长川的三夫人。
之所以说三夫人是“预备队员”,不止是因为她在张玉衡过门儿后没几天就进了李长川的门儿,更因为,她早在李长川的元配夫人赵氏还活着的时候,就和李长川有染,还给他生下了一子二女。
李长川最初是没把他们接到身边儿的打算的,只是让张玉衡畸形的身体给“恶心的不轻”,为了“恶心回去”、消解“看见脏东西的恶心”,才把三夫人和李北珩兄妹三人接进门儿,三夫人在外头做了多年的“寡妇”,儿女也受了不少指点流言,吃尽苦头。
张玉衡和三夫人一向没什么来往,一来他不想搅合李长川的“后院”,二来三夫人长年烧香拜佛,和他也不是一路人。至于李北珩,更只是认得那张脸,话都没说过几句,如今,李北珩主动接近他,不得不让他多想。
他顿了顿,说:“成啊,上车罢。”
吉普车摇摇晃晃往城里帅府的方向开,张玉衡透过车窗,看着街上热热闹闹的市井生活,心生向往,又忍不住去想英姿勃发、率大批人马出征北地的李北寒,也不知他这一去要何时才能回来。
正当他浮想联翩时,坐在他身边儿的李北珩道:“二妈妈,大哥这回北上剿匪,一定能旗开得胜,封狼居胥,载誉而归,您不必太为他担心。”
张玉衡想也不想,说:“你哪儿看出来我担心了?不过,你话也没说错,以北寒的本事,剿灭一伙儿只会打家劫舍的土匪还不是手到擒来,我看,咱们就等着他回来,给他开庆功宴罢!”
张玉衡的话说完,李北珩脸色变得很难看,可很快又掩饰过去,强颜欢笑道:“您说的是,我也盼着饮大哥的庆功酒。”
张玉衡扭过头,看他一眼,奇怪道:“你不是不能喝酒?”
李北珩眼一亮,激动地问:“您……您记得?”
张玉衡觉得他的神色和他的话都很奇怪,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原因,敷衍地道:“你好歹叫我一声二妈妈,我哪儿会连这都不记得。”
李北珩低下头,攥着拳头,哽咽道:“可,可我亲妈都不记得……二妈妈,您对我真好……”
张玉衡:“……”
他心里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北珩也没比北寒小多少,怎么显得这么幼稚,没说两句话,怎么还哭上了?不过是记得他不能喝酒,他就激动成这样,可见平日真的被冷落惯了。
“行了,别哭了,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小海,先别回帅府,找个馆子,吃顿火锅儿,等二少爷哭完了,咱们再回去。”
李北珩一下儿擦掉眼泪,不好意思道:“二妈妈,我没哭,只是嗓子不舒服。”
张玉衡看着他红通通的鼻尖,善意地笑了一下儿。
打这天起,李北珩就算成了张玉衡的小跟班儿,不管张玉衡干什么,他都要跟在后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捧场,连张玉衡给白水矿写的匾,都被他吹的天上有地上无,可比王羲之、赵孟頫,弄的张玉衡自个儿都不好意思了。
帅府从管家到佣人,都觉得一向闷着头不吭声的二少爷变了个人似的,比当年的大少爷有过之而无不及,成天跟在二夫人屁股后头,二夫人往东他不往西,二夫人往南他不往北,比丫鬟小厮还尽职尽责。
在帅府待的时间长的老人儿们觉得奇哉怪也,当年,二夫人三夫人前后脚进门儿,那会儿大少和二少年龄差不多,大少成天黏着二夫人,二少天天躲在屋里不出来,这会儿,二少怎么又和二夫人亲近起来了?
索性李北珩在帅府一向没人在意,连他老子李长川都对自己这个儿子不以为然,早下过考语,认为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没法儿入伍,建功立业,成日读些“酸不拉唧的书”,读的“脑袋都变成方的了”,不把他放在心上,他和谁亲近,李长川也懒得搭理。
如此一来,李北珩更如鱼得水,成天往二妈妈屋里跑,二妈妈出去谈生意,他也鞍前马后地陪着,要不是张玉衡不吩咐他做事儿,他都要成张玉衡的小伙计了。
李北寒北上七天后,终于写了信回奉天,其中一封正是给二妈妈张玉衡的,张玉衡将信拆开,细细品读,果然没看见“过火”的话,无非就是和他报平安,又和他请安,旁的一句没提。
明明是张玉衡自己说不要他胡说八道,可北寒真的这么正儿八经,他心里又觉得不舒坦,这些官样儿文章,写了和没写又什么两样?无非都是些片儿汤话,一点儿真情实意都没有。
', ' ')('张玉衡将来信揉成一团,想扔,正要扔出去的时候,又变了主意,将揉作一团的信纸展开。
李北珩恰巧掀门帘儿进来,“二妈妈,您在看什么?”
张玉衡清清嗓子,说:“北寒写了报平安的信,差人刚送来。”
李北珩目光扫过皱巴巴的信纸,没吭声。
收到信的当晚,张玉衡沐浴毕,换过寝衣,靠着堆起来的软枕,借着床边一盏灯光,翻来覆去地看那封全是片儿汤话的信,北寒的字儿很好看,笔锋有力,如利剑出鞘,和他的人一样,锋芒毕露,傲气凌人。
含英过来给小姐掖被子,瞟一眼他手里的信,笑道:“盼啊盼,也不知盼到什么时候能把小爷盼回来,要是小爷知道您这么想他,怕都不舍得带兵打仗去了。”
张玉衡把信阖上,说:“是剿匪,不是打仗,再说,他不去,要谁去,都在锦绣堆里待着,早早晚晚,连自家的命都保不住。”
含英压着嗓子,小声道:“小姐,您在说二少爷么?”
张玉衡没说话。
含英一边儿给小姐收拾零零碎碎的物件儿,一边儿说:“我看二少爷只是文弱了点儿,阴森了点儿,缠人了点儿,也没什么不好。”
张玉衡教她给逗笑了,说:“你这张嘴,早早晚晚,都要给你缝起来。”
主仆二人正说笑,张玉衡忽然觉得,一股翻滚的气息从身体里边儿涌出来,他连忙捂住嘴,作势欲呕。
含英慌忙将痰盂儿拿过来,一边儿轻轻拍小姐的背,一边儿忧心忡忡地问:“小姐,不要紧吧,是不是吃坏了东西,要不要叫大夫过来……”
一阵忙乱过去,张玉衡终究也没吐出什么东西来,只好拿帕子捂了嘴,筋疲力竭地靠在枕头上休息,漂亮的眉眼蒙上一层阴翳,他这会儿的心情,好似穷了大半辈子的人乍然看见眼前拔地而起一座金山,又惊又喜,又觉得这或许只是个误会,是求而不得忒久,迷了心。
含英抓着小姐的手,眼睛里有一点儿晶莹的热泪,颤声问:“小姐,咱们……咱们心愿得偿了,是不是?”
张玉衡怔怔地看着她,仿佛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含英的泪流出了眼眶,喜上眉梢,又哭又笑,抓着小姐的手也没了轻重,把张玉衡给抓疼了,也没察觉,“小姐,小姐,您真的,真的……奴婢去请……不,不能请大夫,没做万全准备,不能让人知道……您说呢,小姐?要不要和小爷写封信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我想小爷一定也会高兴得不得了,说不定,趁着这股喜劲儿,还能一鼓作气打个大胜仗回来呢!”
张玉衡的手,抓住肚子那儿的衣衫,手指上头,祖母绿戒子沉默地映着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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