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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停在门前已经有段时间了,顾盛廷在后座沉默不言抽完大半包烟,任由尼古丁行凶。

接近十一点,  顾卓勋和陈素英都还在一楼。夫妻俩喜欢打球,这几年逐渐放手公司事务后,两人有更多休闲时光。

李阿姨和另一个保姆在收拾厨余,透过橱窗看到顾盛廷的车,十分惊喜。

“盛廷回来了……”

陈素英哼着小曲正准备浇花,听到李梅的话,眼睛一亮,立马把水壶放下走过去开门。

“看你那样,求着他回来似。”

顾卓勋抖了抖报纸,纹丝不动在沙发上坐着,但眼神也止不住往外瞟,内心雀跃。

成年后,除了逢年过节,顾盛廷极少回家住,之后又到英国留学。回来后,父子俩只能靠公司的会议见面。

“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陈素英嘴上抱怨,主动弯腰给他找拖鞋,小心翼翼打量着他。

顾盛廷好笑,“爸,我妈难得这么殷勤啊。以往我回来,她不是冷嘲热讽,就是闹小脾气不肯理我。”

“少来,你妈哪次不是对你嘘寒问暖的。”

儿子主动和自己说话,顾卓勋乐开花,装不下去了,索性把报纸收起来扔到一旁。

恰好李梅把水果端过去,招呼着,家里的气氛难得热闹融洽。

望向顾盛廷英挺高大的背影,陈素英暗自松了口气。

虽然她也想不通,为什么到现在顾盛廷才肯回家,而且还没和她闹。

可他若无其事的,对陈素英来说也是一种宽慰。

“你这是从哪儿回来?”

看他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顾卓勋关心儿子,随口一问。

“ae秋秀场前瞻,您不去,我可不就得去了。”

顾盛廷将昂贵的外套随便砸到沙发,松了松领带跌坐下去。

“跟媛媛一块儿去的?”陈素英替他把西服收好,撵顾卓勋走,要自己挨着宝贝儿子坐。

顾盛廷躲开了陈素英递过来的叉子,自己重新坐起来挑了块西瓜吃。

“嗯……”

他不愿说太多,鼻音浓倦。

可足够陈素英喜出望外的。

“我听说秀场早结束了,你怎么这会儿才回到家?”顾卓勋存疑。

西瓜是脆口的,但有些沙了,一抿就化,丝丝清甜萦满口腔,顾盛廷嘴角慢条斯理地动,似乎身心悠闲的放空。

他没回答,气氛一时有些诡异,陈素英更是乐不行,以为两个小年轻还有后场,所以才回来晚了。

可大男人不解风情,她烦得要死,猛用胳膊推了一下顾卓勋。

顾卓勋自然也是相中范家做亲家的。只不过,他是习惯伪善的商场老狐狸,不轻易表露情绪,还用眼神告诫妻子收敛些。

“怎么不带她回家来坐坐,我刚收到从米兰寄来的两条珠宝,还想着让她帮忙选选。”

“顺便再送她一条是吧。”

顾盛廷把叉子放盘子一扔,无缝衔接陈素英的话。

在陈素英开口之前,他又懒散往后靠去,闭上眼睛小憩。

“一个女孩子,人家和你非亲非故的,成天往家里带,让外人怎么想。”

顾卓勋早看不惯他这副浪荡模样,含糊不清的风流种,招恨。

正色问他:“你也老大不小了,到底怎么想的。要是没那个想法,就别让人家误会。”

“去!怎么说话的!”陈素英不高兴了。

顾盛廷倒是若无其事,再睁开眼时,里面多了几条红血丝。

“爸,要不是当初你捅了这么大个窟窿,我也不会去招惹范家。”

四周静默一瞬,顾盛廷说笑似的话一出口,连李梅都变了脸色。

“混账东西,你注意说话的态度!”

顾卓勋腾然坐起,杀气腾腾。

小子戳老子痛处。

一生要强好面子的企业家被自己儿子当面揪小辫子,挂脸的样子,真是滑稽又窘迫。

陈素英横在父子中间,气不打一处来,先前八卦的心情也全都没有了。

顾盛廷刚学成归国那年,顾卓勋预判失误,投资失败,一夜之间让公司亏空将近一亿的数额。

彼时顾盛廷还是个初生牛犊,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人脉和资产,对父亲闯下的祸患有心无力。

当时合作方看到顾氏岌岌可危的情况,纷纷提出撤资和终止合作。

只有范路熊和几个与顾卓勋过过命的兄弟肯借助他们资金,顾氏才能起死回生,再创辉煌。

从此以后,范路熊就成了顾氏最亲密的合作伙伴。

“儿子,好好说话,别惹你爸生气了。”

顾盛廷不理会陈素英的劝告,自顾悠闲盯着五彩斑斓的电视屏幕,一双黑眼睛越发暗沉。

顾卓勋缓了几口气,厉声说:“你要是对人家有意思,就趁早给我收心。要是还想继续当浪荡公子,就给我趁早悬崖勒马,省得玩火自焚。我顾氏虽然不比当年,但也不需要别人的施舍。”

“爸,你以为我现在和范路熊谈生意是为了顾氏吗?我知道你要面子,所以也没想着用范家那条路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和天大的利益。”

顾盛廷抬手掏了掏抹满发胶的头发。即使弄散了,可头皮依旧紧绷,撕扯不掉那层坚硬的压力。

声音冷淡:“虽然天普是顾氏的一部分,可当初创立的时候你说了,要我自己去闯,不管我用什么手段。”

陈素英听得疲乏,合上眼睛自己平复思绪。

“你倒是够心狠手辣。”顾卓勋不怒反笑,点了根烟老练含在嘴里,眯着眼睛打量他。

“是,当初我说过不会管你,所以就绝对不会过问你的事业。反正顾氏和天普都会是你的。”

五十多岁,一抔黄土埋到颈了,顾卓勋忽然释怀,长叹口气,语重心长。

“我只是怕你到最后为了看不尽的利益迷失自我。”

顾卓勋在这个行业摸爬滚打一辈子,顾盛廷如今处在的——血气方刚,不择手段的时期,他也经历过。

只是人到中年,钱赚得够多了,心态渐渐变得平和。

尤其是四年前那场变故,让他幡然醒悟。

顾盛廷脸上有一丝动容,似乎想起什么。

父子俩的对话从来都是争锋相对地开始,平静地结束。

似乎每一次都没有彻底说开的余地。

陈素英见气氛缓和了,一千个不乐意,苦口婆心。

“为什么谈什么事情你们父子俩都要扯上生意生意!钱钱钱!媛媛多好一个女孩,对你也死心塌地的,两全其美岂不是更好。”

一番话让现场陷入沉默,顾盛廷冲方敏丽笑了笑,姿态带痞。

可很快,他身心都冷下去。

“妈,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会自己处理好和范媛媛的关系。”

听到他的话,陈素英没有任何欣喜的感觉,反而越发激动,一下子站起来冷声质问他:“处理好?然后呢,去和那个贪污犯的女儿在一起?”

尖锐的话落在耳蜗里,长出倒刺。

顾盛廷深吸了口气,头痛欲裂,站起来转身要走。

“人家都不要你了,说你靠女人赚钱,说是你一厢情愿往上贴,你还真就没皮没脸到这种地步……”

顾卓勋一头雾水,去拉陈素英:“你在说什么?什么贪污犯的女儿?”

“说你儿子,在静和藏了个贪污犯的女儿!”

陈素英甩开手,气急败坏冲顾卓勋耳朵厉声喊出来。

李梅在一旁看得心焦,想上前但又不敢掺和主家的家事。

“你去找过她?”

如被雷轰,顾盛廷骨骼坍塌一般失去支撑点。脚下微微一趔趄,像有千斤重,再迈不开步伐。

胸腔一阵巨大啸鸣席卷,他转过身,沉默许久。

愕然张皇又无助的一瞬间,他却只是问了这一句话。

“是,我去找过她,我让她离你远点,我们顾家接受不了那样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家庭做亲家。”

陈素英盛气凌人,维持高傲姿态,冷冷坐下来不肯去看他。

顾盛廷倒是怔怔盯着她,眼角很快渗红,扯着嘴角几次想笑出声。

李梅见状,急忙上前劝他:“盛廷啊,你妈也是为了你好。我们去的时候,你和小叶都不在家,就看到她收拾到一半的行李……”

“你要是不火上浇油,她也不会走!”

顾盛廷甩开李梅,嘶哑的声音在偌大客厅里久久徘徊。

所有人被他这一吼怔住,陈素英抬起头,惊愤交加,努力平复胸腔一阵酸涩冷冷开口:“顾盛廷,你冲谁吼呢?”

顾盛廷笑意凉薄,幽幽开口:“人家说错了什么。是,是你儿子我不要脸,我求着她和我在一起。我为她打架,为她背大过处分,等她七年,是我一厢情愿。为了她,我命都可以不要。我们十七岁就认识,十八岁就睡过了!”

全场人大惊失色,陈素英一口气上不来,颤颤巍巍指着他,说不出完整一个字。

顾盛廷往后踉跄,姿态颓丧,脸上的表情很痛苦。

“我们走到今天经历过什么,有多不容易,不是你们叁言两语就可以全部否定掉的。我知道你看不惯她,觉得是她害了我,觉得她爸爸不干净。可我爱她,要和她过一辈子的人是我……”

“我就是喜欢她那副你们都不喜欢的样子。我喜欢的是她,和她父母是谁,家境如何没有任何关系。你觉得他们家风不良,我们家他妈又好到哪里去……”

“住嘴!”

陈素英站起来胡乱给他一记响亮耳光,整个人气得发抖,连连后退。

“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

顾卓勋扶住摇摇欲坠的陈素英,走上前挥臂还想往他脑袋砸。

可顾盛廷垂个脑袋站在那里,整颗头迅速涨红,神色恍惚,像醉鬼,看得人心惊。

“你妈就算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那也是因为你是她唯一的儿子。为了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就口出狂言,我看你真是把自己当成天王老子了!”

“别说是你妈,如果当年真是那个叶集扬的女儿害你受处分,我也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

陈素英瘫坐在沙发上,老泪纵横。

刚才从顾盛廷口中说出的所有,和叶一竹那天自信飞扬反驳的一字一句几乎分毫不差。

从小当宝、引以为傲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发这么大脾气,还说这些话来刺激她,无疑于踩着她陈素英的脸面往她心上狠狠扎一刀。

“反正那些话,我迟早要和你们说的。”

就在陈素英和顾卓勋恍然惊愕之际,顾盛廷自嘲笑了笑,眼睛蓄泪,但视野清明。

“如果新娘不是她,我不会结婚。”

“我的意思是,如果她不要我了,我谁也不要。”

说完,他弯腰缓了一下,等那阵骨裂般的刺痛落到心底,拿起外套,脚步虚晃,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如果和她能走到见家长这一步,这些腥风血雨,是迟早要面对的。

只不过如今,说出来是两败俱伤,也等不来一个圆满的结果。

李梅追出来,叫住他。

“盛廷,你不能这样气你妈。”

顾盛廷想点烟,可手一直在抖,觉得荒谬至极。

“李阿姨,你明知道我有多在乎她。”

李梅欲言又止,心脏发疼。

“可你妈没有说错,也没刻意骗你。那天她说了很多话气素英,最后还说,靠欺骗女人的感情去谈生意,这就是你妈口中的良好家教。”

顾盛廷整个人定住,搭在门把上的手徒然收紧。

幽暗的光在他脸上起起伏伏,四周只听到肆虐蝉鸣。

仿佛时光斗转了无数个轮回。

“她还祝顾家与范家,好事将成。”

好事将成。

顾盛廷低笑出声,跌跌撞撞拉开车门,几乎是将用尽全力将僵硬又疲软的身体往上拱。

原来在她眼里,他们的感情就这么廉价,这么不堪一击。

廉价到,可以是她为了别人放下身段用甜言蜜语顺服他、欺骗他、利用他。

脆弱到,旁人叁言两语恶意攻击,她就能把他完全推给别的女人。

然后拖着自己的全部行李,不留只言片语,连自己面对过什么都不屑告诉他就一走了之。

胃一阵痉挛,顾盛廷终于支撑不住趴到方向盘,身后早被密密的汗浸湿。

李梅忍不住上前想再说些什么,顾盛廷似有感知,处于戒备状态,抬起一只手,按下车窗。

可十几秒后,窗再次缓缓下降。

他靠在座椅,鬓角湿漉,目光虚浮。

“我妈,打她了对不对……”

“叔叔好。”

叶一竹从小朋友不多,叶集扬对秦铭和宁雪都十分熟悉,看到他们很高兴,把门敞得更开。

“一竹在房间,你们过去吧。”

宁雪把水果什么的交给阿姨,迫不及待上楼。秦铭在第一现场,所以其实一点也不担心。

刚好叶集扬也叫住他,“秦铭啊,这次一竹妈妈是不是跟你爸妈一块儿回来?”

听说叶一竹在秀场晕倒,刘圻梅立马放下手头工作火速往回赶,隔着大洋彼岸,在电话里把叶集扬一顿数落。

“是呀,我爸妈也挺久没回来了,他们几个人做个伴,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秦铭说出了叶集扬的心声,后者连连颔首认同。

刚好阿姨端来茶水瓜果,叶集扬就请他坐下来。

两人扯起家长里短,话题不断,秦铭竟觉得自己有些招架不住。

他可从不知道叶集扬也这么八卦。

“秦铭啊,现在谈女朋友了吧。”

秦铭略觉尴尬。就算是面对亲生父母,他都不习惯把私人感情拿到台面上说。

“谈着呢。就是干我们这行的,没太多个人时间。”秦铭选择如实回答。

“噢……你爸妈应该也挺关心你的个人问题吧?”

看他略显笨拙的抛砖引玉,秦铭也不好直接拆穿,只好顺着他的话按部就班聊下去。

“做父母哪有不关心子女的,而且说实在,我们这个年纪的确不算小了。”

叶集扬拼命点头附和,突然眼前一亮,搓搓手问秦铭:“你和一竹关系好,知不知道她那方面,有没有苗头啊?”

平日风流成性、侃侃而谈的老父亲努力寻找适当措辞打探女儿的感情状况,让秦铭忍俊不禁。

“叔叔,您难道还担心一竹嫁不出去啊?”

叶集扬愣了愣,自己都笑出声,叹了口气:“倒不是担心这个,就是怕这孩子心定得比较晚,就算遇到对的人也不懂得珍惜,还和十几岁一样呢,稀里糊涂玩着过去。”

他又想起什么,迫不及待向秦铭打听:“她在秀场晕倒那晚送她回来那男的,你知道是什么人?”

秦铭缄默,沉吟片刻。

“是ae的宣传总监,算来也是一竹高中时候的学长。一竹从美国回来工作,就是他邀请的。“

叶集扬恍然大悟,愣愣点头,松了口气后又不免更加紧张。

知道他在想什么,秦铭坦然道:“叔叔,您不用担心,一竹一直是个很有主见和分寸感的人。”

叶集扬正想说话,楼梯就传来一声冷斥:“爸!”

两人循声望去,套着家居服的叶一竹披头散发站在台阶上看他们,神情不悦。

“爸也是关心你。”

叶集扬吓出一身冷汗,站起来搓了搓裤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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